陆萱之仿佛觉得自己的婚事成了所有人的事情,但又偏偏有一种与自己无关的错觉。 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烦闷,但她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 . 骑着马一圈圈绕着马场外面跑,陆萱之也没叫人跟着,只是一圈圈重复,用这样的奔跑来消磨心中那一层一层无法说清楚的情绪。 午后的马场,乌云之下,安静得只有风声,和陆萱之的马蹄飞奔而过的沉闷声响。 也不知到底跑了多久,在秋风中,陆萱之只觉从内到外地放松开来,就连满头大汗都让她觉得舒畅的时候,才慢慢让马儿从奔跑变成慢跑最后变成了慢行。 没有人上来打扰,陆萱之很放松地在马背上趴了一会儿,然后干脆从马背上跳下来,牵着马儿朝着马场西北的小校场走过去,她依稀记得,那边是有一排可以休息的小亭子。 这是宫里面的马场,她并不太敢到处乱跑,虽然贵妃已经吩咐下来让她自己在马场随便玩耍,但她也还是怕随便乱走然后冲撞了贵人。 很快便走到了小校场外面,陆萱之一眼就看到了那一排亭子,正打算过去休息片刻的时候,就听到从小校场里面传来了射箭的声音。她立刻停下了脚步,十分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并没有见着什么宫人内侍,也没见着什么宫里面贵人们常见的仪仗之类。 大约也是和她一样只是进马场来随便玩耍的?陆萱之这样想着,便些微放心了一些,牵着马往小校场又走了两步,走到亭子边上了,就看到校场里面果然是有一个人,正对着箭靶认真地练射箭——这人陆萱之还认识,正是上回救了她的聂南。 陆萱之看了两眼聂南射箭的劲头,又看了一眼那靶子上几乎全部扎在红心上的箭矢,也没太敢上前去打招呼,便只安静把马拴在旁边,然后自己在亭子里面坐了。 后背靠着栏杆,陆萱之有些放纵地伸长了两条腿,然后就对着远处发起呆来——远处有阴霾的天空,有宫殿楼阁富丽堂皇的屋顶,还有飞鸟和风。 身后射箭的声音非常规律,并且每一声箭矢射入靶子的响动都很一致,陆萱之听了一会儿,竟然觉得这射箭恐怕和自己方才跑马也一样,并非是想要射箭,而只不过是发泄一二而已。 . 发泄……或许是每个人都需要的。 陆萱之这样想着,又想到了那每个人都需要的成亲上面。 每个人都需要、每个人都必须有、并且无法逃避。 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如此烦闷? 假如现在要嫁的是章彦青,她还会烦闷吗? 大约是不会的。 那么是因为要嫁的人是陈逸春吗? 是因为陈逸春不够好吗? 可他分明哪里都很好。 . 身后射箭的声音停下来,然后是聂南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陆萱之知道自己应当站起来打招呼了,只是这会儿却是一时犯懒,只抬头看了过去,并没有起身。 聂南拎着弓箭,在亭子外面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进来,语气也只是淡淡:“听见有动静,没想到是姑娘,倒是一时唐突。” “无妨,倒是我打扰将军了。”陆萱之冲着他点了点头,“我不过在这里休息一会儿,马上就会走。” 聂南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便重新拎着弓箭转了身,朝着箭靶走去了。 . 这么一问一答,倒是让陆萱之没那么紧张和顾忌,索性便转了个身,就正大光明地去看聂南射箭了。 她没怎么见过货真价实习武的人,虽然她们家里祖上也都是武将出身,虽然现在的纨绔子弟们也都会学一学剑术之类,但那大多都是花架子,只不过是好看而已,和眼前聂南射箭时候的一招一式都不太一样。 每一箭都钉在了同样的位置之上,靶子都因为这箭矢射来的力气太大而微微晃动,这倘若是敌人,大约早就血溅当场没了活路吧? 陆萱之这样想着,便想起了自己之前从来没有在意过的关于北边的燕帝赵巽,还有各地所谓的流民起事,甚至还有冀州的战事等等。 只是这些事情在她心里都如同碎片一样,却是无法连起来,只稍微想了想,便觉得没什么意思,最后便只是盯着聂南的背影开始发呆了。 . 目光是会有感觉的,聂南是没想到自己过去打了个招呼,最后就被盯着看了这么久,哪怕他不怎么在意,可眼下只有两人在场,又由不得他不在意了。不过他也并不想自己瞎猜什么,索性就转了身,便看到陆萱之正捧着脸对着自己的方向发呆。 为什么发呆?聂南有些诧异。 他向来都不知道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们都在想什么,可眼前这一个,上回见到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愁绪满心的样子,这回怎么仿佛是有了很多心事? 也不知是为什么,大约是鬼使神差一般,聂南便朝着陆萱之走过去了。 “有什么难事无法解决吗?”他进到了亭子里面,居高临下地看着陆萱之,直截了当的开了口。 . 陆萱之听到声音的时候猛地一愣,然后才发现聂南已经在自己面前了。 后知后觉地听懂了他的意思,她傻了一会儿,急忙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没、没事……我就……我就走了……” “若有什么难事,不妨一说。”聂南后退了一步,留给陆萱之足够的空间,“虽然聂某能力有限,但若能帮上忙,便也会帮上一把的。” 陆萱之尴尬地笑了一声,又抬头看了一眼聂南,然后便看到了他脸上的慎重和认真,仿佛并非是开玩笑的。或者是因为这一份认真,又或者是因为眼前的聂南不过是个陌生人,抑或是其他的什么杂七杂八的原因,陆萱之忽然很想与他说一说自己心中的烦闷。 “我……我、我也许应该会嫁人了。”陆萱之默默很久之后,最后常常吐出了一口气,“我觉得很烦恼。” “因为要嫁的人是你不喜欢的?”聂南听着这话,便觉得有些好笑了,一时间倒是觉得眼前这姑娘也的确是个寻常姑娘,“我记得你是忠诚伯家的女儿,要嫁的人也应当不差——嫁人这种事情,实在没什么可烦恼的。与其自己烦恼,不如回去与你的母亲撒撒娇,说不定一切都能解决了。” 陆萱之听着最后一句,忍不住笑了笑,有些颓丧地重新坐下了:“那人没什么不好,家事相貌才学,应当是样样都好的。” “既然没什么不好,那就仅仅只是不喜欢而已。”对着眼前的陆萱之,聂南生出了少见的耐心,“既然不喜欢,直接拒了便是。” “可……哥哥对我说,陈三郎很好,而且他很喜欢我,将来我嫁给他,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很幸福。”陆萱之再次看向了远处,“娘也说,如果一个人很喜欢我,那么他一定会对我很好。” 聂南沉默了一会儿,倒是笑了起来:“这我便不知要如何回答了。” “当身边每个人都这么说,每个人都觉得你应当这么去做的时候,我便有些迷茫。”陆萱之道,“这会让我觉得……我仿佛做错了一样。” “感情上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带兵打仗的事情我却知道。”聂南想了想,然后这样说道,“在外面带兵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不是随便听从旁人的指手画脚。当然了,旁人的意见也会有可取之处,可最最重要的,仍然还是坚信自己。” 陆萱之沉默了会儿,罕见地苦笑了一声:“可将军是男子,我是女子……将军可以坚持自己的想法,而我一介女子却无法坚持下去。” “为什么不试试?”聂南没有针对陆萱之的那句话发表什么议论,却只是这样简单地发出了疑问,“或许坚持下去,会得到一个你满意的结果。” 陆萱之愣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聂南,语气中带出一些感慨:“上次给将军道谢的时候,将军硬邦邦的样子,我还以为将军是难以相处的……” 聂南摇了摇头,道:“或许今日,也不过只是因为我同样心中郁结。” 陆萱之想到了方才聂南射箭时候的狠劲,于是试探着问道:“将军是为了什么事情发愁?” “不过是想上战场而不得。”聂南简单地说道,“我想带兵夺回朔州,但圣上并不许。” 陆萱之摇了摇头,道:“我对这些半点也不懂,也不知要怎么安慰你了。” “只是京畿更重要。”聂南自己叹了一声,“我也知道圣上为什么让我留在京城。” “外面很乱吗?”陆萱之忽然问道。 “但京城仍然是太平盛世,歌舞升平。”聂南并没有直接回答陆萱之的问题。 陆萱之顿了顿,最后自嘲地笑了一声:“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似乎活在另一个世界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明白,只看得到眼前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聂南看向了陆萱之,他用手指摩挲着手中弓上的纹路,最后只轻叹了一声:“对于你这样未嫁的小姑娘来说,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好事。”说着,他看向了远处,又道,“不过现在京城尚且太平,也不用太过担忧吧!”顿了顿,他笑了一声,重新看向了陆萱之,“所以你还可以继续想想,要不要嫁给那个你不喜欢的人。” 陆萱之忍不住笑了起来,语带感慨:“倒不如嫁给将军你,至少将军……愿意听我说那些无病呻吟的话语,而不是一味只让我听从。” 聂南摇了摇头,笑道:“这却是聂某高攀不起……聂某出身寒微,配不上姑娘。” 陆萱之怅然轻叹:“所以大约也不过是听从娘娘的意思,听从母亲和父亲的意思,听从大哥的意思,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甚至是我高攀的陈三郎。” “假如是安平侯陈家,他们家的确是极好。”聂南道,“姑娘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谢谢将军。”陆萱之认真地看向了聂南,“谢谢将军愿意听我说这么多,也谢谢将军没有因为我是一个女子有所轻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