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萱之带着颂玉进到了正房中,耿氏已经起了身,正在丫头服侍下穿衣。 一旁荀氏命小丫头捧着水盆走到陆萱之身边来,口中道:“太太要净面了,请三奶奶为婆母尽孝。” 陆萱之双手交叠放于身前,站得笔直,却是没有任何动作的。 荀氏心疑是否陆萱之要装作没听到的时候,正想请示耿氏要不要重复一遍,便听见陆萱之慢条斯理地清了清嗓子,向一旁颂玉道:“去帮太太净面。” 颂玉愣了愣,先是踟蹰了一会儿,又瞅了一眼陆萱之神色,然后才应了下来,便要上前去接过水盆。 耿氏眉头一紧,目光如箭一样射向了陆萱之:“连这样小事都不亲力亲为,哪里有做人儿媳的样子!” “太太且省省。”陆萱之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忍了这么久,她也着实是忍足够了。这一次两次,倒是还能勉强算入这耿氏想要立威,她勉强配合一二给耿氏面子就算了,可这一而再再而三,便是十足地欺负人。她脾气原本也不算太好,能到今天才发作,她自己都是有些意外的。 “我嫁入安平侯府是来做主子的,圣上赐婚,皇后与贵妃添妆,这样体面风光八抬大轿进了安平侯府的门,可不是来做丫鬟的。”陆萱之冷漠地看着耿氏,“太太想立威,我也能勉强理解一二,但太太也须得知道凡事都有限度。这丫鬟做的事情,事事来吩咐我,太太是个什么心思?” 耿氏万万没想到陆萱之竟然敢在她面前这样说话,分明成亲之后到昨日,都是乖顺听话不曾有什么怨言,这一晚上过去,竟然敢犟嘴了? “放肆!”耿氏狠狠一拍桌子,“你、你还……” “太太小心手疼。”陆萱之嘲讽地笑了一声,打断了耿氏的话,“太太不喜欢我,当日就应当去宫里面直接对圣上说,你们安平侯府不想和我忠诚伯府结亲,而不是现在百般刁难,闹得彼此都心中不愉。”顿了顿,她看向了耿氏,语气连一点波澜都没有,“不过话说回来,太太不喜欢我,我也并不喜欢太太。我与太太彼此相看两厌,所以这话不中听,太太也就忍忍吧。毕竟对着一个不喜欢的人,也说不出什么中听的美妙语句。” 耿氏满脸阴霾地看向了陆萱之,又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忠诚伯府就是教出这样的女儿吗!” “太太若是觉得我不好,不妨把圣上赐婚的圣旨请出来再看一看。”陆萱之从容淡定地说道,“圣旨上说我贤良淑德,德言容功无不具足——怎么,太太觉得圣上说错了,你是对的么?” 耿氏几乎要气得浑身发抖,喘气的声音都能清晰听到。 “说了这么多,话倒是扯远了。”陆萱之平静道,“太太方才是要用水净面,如今是净还是不净?颂玉虽然是个丫鬟,可丫鬟也是人。丫鬟捧着水盆也会累。若太太不净面了,那便让颂玉把水盆放下,省得又有那多嘴多舌的人出来说我们苛待下人。” “滚!滚出去!”耿氏被陆萱之这一套一套的话说得,几乎毫无还嘴之力,最后只暴躁地大喝出声。 “是,那我便回去了。”陆萱之并不在意耿氏此时的暴怒,仍然是平静地转了身,就带着颂玉出了正房。 . 刚踏出房门,便听见身后哐当一声响——仿佛是金属落地的声音,回音阵阵,然后便是嬷嬷荀氏一叠声的劝解,还有丫鬟们慌乱的脚步声。 “姑娘……这……”颂玉满脸惊慌地看向了陆萱之,“您这样对太太说了这么些……不太好吧?” “回去休息了。”陆萱之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今日这些话我既然说出来,便是不怕的。” “可……”颂玉有些害怕地回头又看了一眼正房,“姑娘,这毕竟……这毕竟不是咱们太太……她要是有坏心……” “她要是来兴师问罪,就把赐婚的圣旨请出来,就摆在院子里面。”陆萱之嘲弄地看了一眼颂玉,“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方才说过,是什么身份低微,就操什么心,别想着不该想的事情,明白吗?” 颂玉抿了抿嘴唇,只好点了点头。 . 主仆二人出了正院,天已经亮了,但仍然是阴云密布,看不见什么阳光。 “姑娘早饭想用点什么?奴婢一会儿吩咐人去小厨房做。”颂玉跟在陆萱之身后这样说道。 “无所谓什么,只要别再看到那什么酱瓜就可以了。”陆萱之无所谓地说道,“那酱瓜也不知是哪里好吃,又涩又酸,还偏偏不脆,颜色也看起来奇怪,但竟然天天都有……我是不想再看到了。” “据说那是太太喜欢的……”颂玉说道——这些事情,若是丫鬟之间打听,倒是比陆萱之的消息灵通,“还据说是太太家里特地送来的……” “太太家里也是用心,特地送这些过来……”陆萱之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都说陈家好,事事都好,男人个顶个的有用有出息,可这女人……也和寻常世家大族那些手里握着一点点管家权就耀武扬威的女人们……没什么不同。” 颂玉不敢接话,只低着头不吭声。 “给慧姐姐再送帖子。”陆萱之不再去理会这些事情,“要亲自送到慧姐姐手上。” “上回去南安侯府,说是府中事情忙,这到年底了,只会更忙吧?”颂玉小心翼翼地说道。 陆萱之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一眼颂玉,道:“你送便是了,究竟忙或者不忙,能不能见面,那也是慧姐姐来拿主意,并不需要你此刻在这里说三道四。” 颂玉面露委屈,但也不敢说什么,只应了下来。 . 回到了怡芳院,陆萱之先写了帖子让人送去给沈慧,然后便换了衣裳又拆了发髻,在榻上躺下,闭着眼睛养神。 从成亲到现在有一个多月,从前她总觉得日子过得飞快,但这一个多月却是让她觉得煎熬难耐。 陈逸春的确对她好,他总有很多很多的赞美的话语对她说,又事事用心,对待她就好像对待一件珍宝一样——平心而论,这样的好,的确让她受宠若惊,只是,倒也不是她矫情,她总隐隐觉得,陈逸春眼中的她,并不是真正的她,而是陈逸春自己塑造出来的一个完美的女人。她仿佛被迫戴上了一个面具,去扮演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但性格迥异的女人。 这样的感觉,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只是不安仅仅只是不安,这件事情,与耿氏对她的态度相比起来,便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了。 她成亲第二日耿氏就有心要让她管家,她当日退却之后,耿氏虽然没说什么,可过了半个月,又不知为什么为着这个管家的事情大发雷霆,之后便开始要她每日去立规矩。再之后,就变本加厉,仿佛要把她当奴仆使唤,简直也不知道耿氏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发作。 陆萱之闭着眼睛想了想,今日和耿氏把这事情吵开了,倒是有了时间细细想一想这中间的关窍。 是发生了什么?那日前后,仿佛是耿氏对老太太邹氏说起,要让二嫂孟氏来帮着管大房,然后老太太邹氏先是驳了回来,之后又把耿氏单独留下说了些什么,之后耿氏便开始在她身上做文章……那么,问题关键就是在老太太邹氏身上了。 陆萱之心中嗤了一声,这会儿倒是不怕什么邹氏耿氏了,不管是谁要来再找茬,就先把圣旨供在院子里面,想说什么想闹什么,要么直接闹去宫里面大家都没脸,要么就直接闭嘴。 . 颂玉捧着早饭进到了房间里面,见陆萱之在榻上假寐,于是上前来轻轻唤了她一声:“姑娘,起来用早饭吧,用过之后再休息也好。” 陆萱之睁开眼睛,见是颂玉,便扶着她的胳膊起了身:“没有酱瓜吧?” “没有,奴婢特地盯着的。”颂玉扶着陆萱之在桌子前坐下,“只是奴婢过去小厨房的时候,听说太太正在和二奶奶说什么,仿佛是与姑娘有关的。” 陆萱之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早点,拿起筷子去夹了一颗豆子,放在眼前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吃到口中:“圣旨找出来放院子里面就是了。” 颂玉小心翼翼道:“姑娘,这事情闹成这样也不好看,倒是与郎君先说一说。郎君总是向着姑娘的,由他出面去和太太说话,他们母子之间,或许在姑娘这儿是天大的事情,他们母子之间一两句就盖过去了呢!” 陆萱之冷笑:“说?你整日在我身边,难道没听到我已经与他说过好几次?明里暗里,明示暗示,就差直接把事情翻到明面上甩到他脸上让他难堪了,他是怎么说的?他就说,太太心善,刀子嘴豆腐心!”顿了顿,她扫了颂玉一眼,“这事情,我自有分数,你再多嘴,可别怪我不顾情面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