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在前往玲珑岛方向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停在一间茶棚的旁边,雨水沿着车身直流而下,将马车上下冲刷得极其干净。 当无人注意之时,一只白皙的手腕从车帘内伸出,掌心朝上,手掌的主人似在感受着雨水滴落掌心时的清凉之感。 雨水从她的指缝间不断地流下,在地面上飞溅而起。 一阵细微的咳嗽声从车帘内传出,而那手腕的主人却依旧舍不得将手收回。 转瞬之后,一道暗沉的身影自官道另一侧的树林中飞掠出,可是没想到还有一道身影比他还快,简直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窜入马车内。 顾凌云只好止步,眸色深沉地看着那逐渐回落的车帘。 过了好一会,他才转身重新投入树林之中。 坐在茶棚内躲雨的人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外面所发生的一切,而原本伸在车帘外的纤细手腕也被瞬间收回,无人察觉。一阵斜风吹来,微微扬起已被雨水打湿的车帘,隐约露出了一道黑色的清影,一缕银发在黑色的帷帽内,若隐若现。 马车外,雨幕依旧,可是马车内的宁静却因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被瞬间打破。 “好你个没良心的女人,枉费小爷我前后救了你两次!”一只修长的手不知从哪抽出一块绵软的毯子,动作极其粗鲁,可当毯子覆上那纤细的手腕时,却又轻柔得不像话,“说,你偷跑什么?” 熟悉的嗓音,不同的音色。 解玲珑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腕,却被他一把握紧。 当手腕上的雨水被全数擦拭干净后,他忽地向她倾身,深幽的目光透过黑色的纱幔直直地锁在她的脸上,却嘿嘿一笑:“女人,难道你是怕我吃了你不成?” 他的外袍已被雨水打湿,有水滴正从那乌黑的发丝上点点滴落。 解玲珑闻到了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热湿气。 她默默地将他方才替她擦拭的毯子盖在他的脸上,并抬手将他微微推离,几乎窒息的感觉这才稍有缓解。 “三少……”她轻声唤道。 “作甚?”他没好气地退出些许,拿起毯子胡乱地在头上抹了一把,再迅速地脱下外衫扔在角落里。 听着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帷帽内的俏脸微微一红。 这数日来,其实,她过得很煎熬。 当年走火入魔的她,一掌将他打下了悬崖,后来逍遥门上下全部出动寻找他的下落,却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只有崖壁上断裂的树枝和血迹可以证明他的确落下悬崖过。 他一定没死,这是她这些年来坚持活着的信念。 她利用“寻花问柳”的情报系统寻找了他很多年,但一直未曾查到他的行踪,他还活着,这是她这辈子所听到的最开心之事,然而,从今往后的她,又该如何面对他? 黑色纱幔下的手慢慢地纠缠在一起。 既然柳三少就是独孤长风,那他……为什么要故作不认识她? 是在和她装失忆么? 若非“寻花问柳”查到他曾回过逍遥门,或许她会真的怀疑,他失忆了。 那么……他是来寻她报那一掌之仇么? 思及此,解玲珑的十指瞬间缠紧又徐徐松开,许久之后,她整个人也像是想通了什么而渐渐地放松下来。 一股带着暖意的气流不断地流转在车厢内,原本潮湿的空气竟变得有些干燥起来。 纱幔后的手再次缠紧,解玲珑心神骤凛,下意识地坐直身子。 难道他修炼的是……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当柳三少以内力将身上的内衫烘干后,她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心如止水的解玲珑,仿佛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扰乱她的情绪。 柳三少偏头看向她,见她正襟危坐的样子,忽地狡黠地一笑。 他慢慢地向她挪近,而后蓦然扑向她,并伸手摘下她的帷帽,还满脸嫌弃地道:“你这女人,坐在马车内还戴着个帽子,都不觉的憋得慌?” 一边说还一边顺手替她解下面纱。 解玲珑不为所动,伸手将他推开。 “喂,你这女人还真是不识好歹。”柳三少挠了挠头,后又向她靠近,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你和雨儿长得一点都不像,真的是双生子么?” 他在试探她! 解玲珑心下一紧,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和雨儿的确是双生子,不过她们的命运却截然不同。只因母亲常年体虚,生下她们姐妹之后,便再难生育,所以她是被父亲选定的下一任玲珑岛岛主,肩上将背负起守护整座玲珑岛的责任。 这样的重责,只需一人背负即可。 双亲不忍心雨儿也受此重责之苦,同时也希望至少有一个孩子可以承欢在他们的膝下,故而一直都将雨儿带在身边,亲自授她武功,让她无忧无虑地成长。 可是随着她们长大,她们的容貌也逐渐长开了。 因为她和雨儿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过于出众,双亲很是担心雨儿的容貌会替她招惹祸端。 解玲珑更心知自己的身上责任沉重,或许未来的某一日,她需要这样的容貌为玲珑岛寻求一定的庇护,同时她也害怕有那么一日,雨儿会受她牵连,所以她让师兄君无书以温和的药物替雨儿制了不少的面具。 幸好她们的双亲有先见之明,一直未将她的身份公布于众,从而保留了她这个人在江湖和朝廷中的神秘感。 “我和雨儿并非双生子。”她淡淡地说道。 一直以来,这都是她和雨儿之间所达成的一个共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轻易告知。 她和双亲一样,希望雨儿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思及现在或许正被一堆文件烦得头昏脑涨的解霏雨,解玲珑不自觉地轻扬起唇线。 或许……是该找个人替她分担了。 若不是当年的那场意外……她又怎舍得让雨儿替她接管部分事物? 一阵痛意自心口直涌而上,她紧抿起嘴唇,神色不变。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忽然冷凝的目光,只不过那种迫人的感觉很短,因为他已再次嬉皮笑脸地向她靠近。 柳三少抬起双手,轻柔地触碰了下她的雪色的长睫。 “女人,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他似乎是玩上了瘾,一遍又一遍地用指尖刷着她的睫毛,“看你一直都闭着眼,是不能睁开么?” “别玩了。” 解玲珑并没有避开,只是漠然地道,然而,一酡爬上丽容的嫣红却是那么明显。 柳三少盯着她忽然变得红扑扑的脸,顿时觉得好可爱,心痒难耐之际,未免自己会忍不住扑过去咬上一口尝尝味道如何,他哼哼唧唧地收回手,向后挪了约五寸的距离,然后便坐定不动了。 他不知道她会怎样回答,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竟然当着他的面,缓缓地睁开眼。一双湛蓝的瞳眸瞬间出现他的眼前,清澈如泉一般,给人一种不染纤尘之感。 他向她倾身,清晰地在她的瞳眸内看到了自己身影。 “你……”他忽然有些慌乱。 因为此时此刻的他没有丝毫的伪装,俊逸的容颜干净清爽,不见一点胡渣。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她蓦然一笑:“放心,我真的看不见。” 她的面容正朝着他,视线仿佛就落在他的脸上,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出她眼里的空茫,如果不是经过长久时间的练习,她根本无法达到这样的境界。 狭小的空间内霎时静默,一股诡异的沉寂流转在他们之间。 倏然,他旋身躺下,打了哈欠后,将头搭在她的腿上,直接闭上眼打起了瞌睡,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像是早忘记了还有“男女授受不亲”之说。 “好困。”带着些微沙哑的声音,有讨好的意味,“女人,用膳时再叫醒我。”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 解玲珑端坐在车厢内,并未伸手将他推开。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对她掩饰自己的身份,更不明白他对她这般亲昵的行为究竟是何用意,这样的感觉,像是回到了他们年少时,那段彼此之间毫无芥蒂的日子。 她矛盾彷徨着,怎么也想不明白。 本以为他是想逃避什么而选择装睡,可当一阵规律而又沉稳的呼吸声传来时,她方发觉他是真的睡着了。 解玲珑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涳城数日后,柳三少忽然回到了他们先前在涳城内所住的那家客栈。得知她曾派人来寻过自己,柳三少匆匆向涳城街道上的乞丐打听了一番后,便马不停蹄地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来。 至今,他已有三日未曾入眠。 解玲珑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向他,倏然,车帘外却传来清伯的声音。 “小姐,雨停了,咱们继续上路么?” 就快触碰到他脸上的手隐隐地颤了一颤,她微红着脸将手收回,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马车重新上了官道,一阵风吹来,带着泥土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因为马车颠簸的关系,沉睡中的他动了动身子,忽然一个翻身,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车板上。 听到这声动静,正在赶车的清伯忙问:“小姐,你没事吧?” “无事,继续赶路。”她道。 “小爷我怎么摔下来了?”柳三少迷迷糊糊地坐起身,音色微哑,尚未完全清醒。 解玲珑正想解释,腰间却猛地一紧。 他环抱着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她的身上蹭了蹭,人再慢慢地滑下,头则重新搭在了她腿上。 一瞬间,再次入睡。 解玲珑不由自主地轻扬红唇,伸出手,摸索着将他的头摆正,一颗心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平静和满足过。 不管他是出于何种原因不与她相认,如果他们之间可以一直以这种身份和关系相处下去,对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只是……他怎变成了这么一副无赖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