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餐(1 / 2)江鲜十八吃首页

林昭捏了捏手里松软的三丁包子,包子不大,只有半个手掌大小,被内馅塞得鼓鼓囊囊。好似一团粉扑扑的雪,咬在嘴里却是一团温暖鲜甜的雾,轻柔得几乎要化开来。

在那绵柔悠长的雾里,隐约能察觉出笋的脆爽鲜甜、鸡肉的弹嫩柔韧,滚烫的汤汁流入喉咙,最后猪肉丁厚重的香味才从唇齿间缓缓溢出来。

等嚼完了嘴里的包子,那厚重绵延的肉香却倏忽不见了,唇齿间只留下白面包子皮独特的清甜。

就好像有个美丽的姑娘与你彻夜长谈,此时突然天明了,她招招手,示意你明日再会——你哪里等得及,迫不及待地便要再夹起一只来。

林昭叼着包子,正痴痴地望着老板站门口煮面。

一把细长如银丝的水碱面,滚烫的热水中上下翻腾,如同一朵徐徐展开的花儿。

“大妈妈现在怎么样了?”董寄辞问。

董家向来待人亲和,从不因为身份贵贱而对渔家轻慢,当时林爸爸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冒死将董家二公子董寄辞接出来的。

董寄辞称呼林昭妈妈为大妈妈,林昭爸爸为阿大,总是带着格外的亲昵。当时他被父母托付给林家时,林昭的妈妈已经病得很重了。他是个心细的孩子,心里一直挂念着。

林昭用筷子把盘子里水晶似的肴肉汤冻和红肉分开,突然不说话了,一旁干枯的灯芯在风中摇晃着微弱的灯火。

“……你走之后不久,妈妈就被送上岸了。岸上的大夫说十两银子买几根老参,可以让她多活个把月…”林昭开口说。

每次聊起她母亲的时候,林昭的声音总是沉闷闷的。

董寄辞默不作声地把茶放在她的手心里。

“我们没有十两银子,妈妈也没能多留几日。”林昭把脸埋在茶杯口,朝杯心哈气,滚烫的热气与茶锐利的清香一齐扑向她的脸颊:“我和哥哥姐姐都长大了,只有老四还小,天天喊着要妈妈。”

“妈妈走了之后,爸爸一路上还在找你。他说董将军就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他还给弄丢了,他心里过意不去。”

“所以你活着,真的太好了。”

董寄辞的喉头滚动了两下,欲言又止。

正说话时,老板刷啦一声,利落地从两臂宽的大锅里,利落地叉出半米高的白面。扁扁的挂面落下一串面汤,老板用锅盖下兜着,倒是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妙意。

一霎时,温暖的雾弥漫在茶馆之中。

董寄辞心里藏了太多秘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不敢唐突地握住林昭的手,也没法给出什么豪情壮志的承诺,只能悄悄地捏住她的手指。

林昭抬起眼睛朝他笑,无声安慰他自己并没有那么难过。

老板前脚才晾出,伙计后脚便像变魔术似的递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辛香的葱花与赤红的酱油,在滚水的冲泡下,在这个静谧的夜里,激起一种令人心驰神往的香气。

酱油是秘制的,带着一点江风野渔的腥。一筷子白花花的荤油,一点画龙点睛的蟹腿油,一小把虾皮……胡椒把这些鲜掉眉毛的绝味抽丝剥茧地勾出来,一丝一韵的沁到人的心里去。

胡椒的出场,就好像一群老旦沉闷唱段后,大青衣王宝钏三尺水袖一翻,一式雨润指向台下,高亢清丽如凤声的念白,能惊得满堂昏昏欲睡的宾客跌下椅子。

四个字来形容:惊艳绝伦。

董寄辞把加了溏心蛋地那碗推到她面前。

他给不了什么承诺,但是请喜欢的女孩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还是绰绰有余的。

“二公子,你还回去吗?”

这次,她喊的是二公子,而不是董寄辞。此时这天真的小渔女,身后代表的是被托孤的林家。

渔户虽然低贱,但是却将“言出必行”四字牢牢刻在心底。既然董将军将董寄辞托付给了林家,那林家必定要护送他去本家,不惜一切代价。

董寄辞故意东拉西扯,不去正面回答她:“……喜欢这家的包子吗?以后我常带你来这里。”

林昭用力掐住了刚刚的咬痕。

“昭昭。”董寄辞猛地缩回了手:“你和谁学的,下手也太狠了。”

过了一会,又说:“阿大要拉扯你们四个孩子不容易,还要养老太太,我又不是没有腿,自己可以走过去。”

为什么董寄辞也好,奶奶也好,都喜欢说这些让人难过的实话呢。

林昭明白,自从妈妈生病掏光了家底,如今爸爸和大哥每天没日没夜的捕鱼叫卖,赚来的钱只能勉强过活,老四还是会半夜饿醒。

倘若船上再多了董寄辞这位贵客,怕是把船卖了也养不活这一大家子。

可是她还是不死心:“现在我和姐姐也能补贴家用了。前几天,我去送鲫鱼汤,一下子赚了三吊子的铜钱呢……”

说着,肚子又咕噜噜地叫唤起来,眼神不自觉又落在了面前的碗里。

董寄辞把她碗里的面汤轻轻抖开,笑着催促她:“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林昭低下头一点一点咬断阳春面,有种难以形容的无力感包裹着她。

明明……好不容易相见了,却不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