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风大,仔细伤风。”
苏嬷嬷依旧上前,将窗户往回掩了掩,只留下一条小缝隙,随后走到床榻旁,帮她掩好被褥,言辞恳切地关心道:“娘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可是被冻醒了?”
沈雅彤顿时鼻尖一酸,因自小没了娘,身为乳母的苏嬷嬷又是看着她长大的,所以在沈雅彤眼中,苏嬷嬷算得上半个母亲。
从前在沈府,苏嬷嬷也是这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只是自从她嫁入韩家之后,她身边的一切都没了。
她承受着沈平昌害死韩宿父亲的深深自责中,任由韩宿将她囚禁府上□□,断绝与沈府的一切往来,甚至甘愿做他泄恨的工具。
只求他能原谅她、原谅沈氏,莫要为难沈氏。
可直到她死前才从韩宿庶妹口中得知,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局,一场吞并沈氏借刀杀人的局,而她在这场局中竟还扮演着覆灭沈府的重要角色。
所以,她疯了。
她趁人不注意偷偷打碎了一只碗,特地等到韩宿出门时,拿出碎片毫不犹豫地狠狠往脖子上割去。
她已经完全忘记死是什么感受了,只朦胧间记得自己的身子在冰冷的黑屋子里渐渐冷却。
兴许还会有那么一丝错觉,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那,她竟在朦胧的视野中,看到了慌了神同样疯魔了一般的韩宿的影子。
呵,这大抵是她回光返照的妄想吧。
大约是上天的捉弄,她也不知为何,竟又醒转了过来。
她是寒衣节后几日出生的,醒来时她刚过完十三岁的生辰,刚给她过完生辰的沈平昌因海市开市的缘故,第二日便出门了。
在前一世里,沈平昌在海市上赚了一大笔,回来时途遇贼寇劫财,被捅了心,好在他天生心脏偏移了几分,并未伤及要害,但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被自家护卫送回来后,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才缓回来,而正是这一年,沈氏的生意才真正意义上一落千丈。
若是没有这起事故,沈家与韩家几乎是分庭抗礼,就算是举全府之力与之搏斗,十几年的家底摆在这里,未必会输得最后连一条命都没留下。
韩家,就是豺狼窝!
所以当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沈雅彤急忙跑去了龙威镖局,听闻当初与阿兄一道学武的孟二娘子回来了,她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竟真的被她遇上了。
旁人兴许不会信她这无中生有的委托,但孟二娘子是个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心肠,一定会信。
果不其然,只听闻她说做梦梦见阿耶遇袭,心中不安,孟二娘子便二话不说,带了几个人上马追了出去。
好在,最终还是赶上了。
虽避开了要害,但沈平昌的左臂依旧被贼寇那半生锈的大刀狠狠滑了一道口子。
只有海盗的刀才会生锈。
眼见着苏嬷嬷面露疲态的关心,沈雅彤心中不由得觉着有些委屈,不知隔了多少岁月,复又见着自己的亲人,一腔怒意与委屈的念想,终究化作了眼眶里心酸的热泪。
苏嬷嬷见状,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拭,“娘子莫要担忧,这么多年了,郎主什么风浪没遇过?孟二娘子也说了,这不是什么大伤。”
心中有无数念想想要说,但沈雅彤不能。
就算她此时说出实话,也未必会有人信,虽然沈平昌自小便将她带在身边教养,彼时她也不过十三岁,都还未及笄呢,哪来的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见闻?
只当她小孩子异想天开胡闹。
她只好吞下满腔念想与委屈,乖巧地点了点头。
自从醒转之后,她便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常常夜夜惊梦,梦见的都是前世的那些事。
再加上心系沈平昌安危,她整个人疲乏至极,也就今日这几个时辰,才将将安安稳稳地睡了个无梦的好觉。
可惜,也不过才几个时辰,她又醒了。
窗外北风劲道惊人,一道一道敲打在她那此起彼伏的心上,她看了一眼外头,院中与北风搏斗的那棵青桐,早已没了叶子,只剩单薄的枯枝顽强地立着,似是在呐喊着心中的不服。
不服?她也不服。
商者投机,她是商者之女,既然上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她又岂能不好好把握?
此时,从门外头钻进来一个身着碧色襦裙的侍婢,她虽被北风吹白了脸,但双目依旧神采奕奕。
她激动得冲床榻上的美人道,“娘子,郎主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