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准备好？”路修满追着他问，“不是只要和梦里看到的东西一样，就代表着眼睛已经痊愈了吗？咕咕子，都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想快点恢复视力？”

“……”咕咕子再次低下头，仿佛要把自己埋回去一般自闭，“当然想，我做梦都想……”

“那不就得了嘛。”

“可是……”

咕咕子一双圆手伸出来，圆手对着圆手，看起来很是纠结，“我怕……”

路修满走上前去，踮起脚，摸摸它的蘑菇手，“咕咕子，你在怕什么？”

到底在怕什么？

这样的问题，让咕咕子自己都微微愣住，露出迷茫的模样。

它像是自己都没想过这些，陷入了沉默。

怕什么？

路修满的耐心很足，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晃着腿猜测，“怕眼睛会好不起来吗？可是就算没好，也只有睁开眼之后才能继续治疗它。不是这个的话，怕那个大夫骗了你吗？还是怕……”

咕咕子低着头，若是瞧不见它还在动来动去的圆手，看着就像是再次睡着了。

“咕咕子，”路修满摸着它的蘑菇身体，蔚蓝的眼眸中像是闪着星光，声音忽然压低了些，悄悄话似的继续说道，“你在害怕外面的世界吗？”

“……”

咕咕子抬起手，隔着布揉了揉眼角，“你不也一沉睡就忘记时间，你不是也从不下山，你难道就不在乎？”

路修满笑了一下。

“路路，我想亲眼感受的景色，想亲自去见的人，在梦里都已经见过了。”

咕咕子捂住自己的眼睛，深深地、深深地钻进土面，声音也闷闷的，“我对外面没有兴趣，也没有好奇了，世界变了那么多，再好看，也比不上梦里的有趣，你就让我活在梦里吧。”

“你要是真的只想活在梦里，”

路修满叹息道，“又为何会在一个个清晨，向那些能看见的家伙确定当天的景色呢？”

“……”

“咕咕子，你闻闻看，这是什么味道？”

咕咕子早就修炼出了鼻子，吸了吸气，问他，“是什么食物？”

“是煎饼果子。”

路修满手中的煎饼果子还留了最后一小块，此时已经凉了，他一口吃进嘴里，“如果你不睁眼的话，不鼓起勇气走出这里，就算是过去一千年，一万年，万万年，也不会等到一个煎饼果子送到你嘴边的。”

说完，路修满咂咂嘴，嘟囔着还没吃够，就跳下石头，转身作势要走。

“可是！”

咕咕子喊住他，委屈道，“可是，外面不光有煎饼果子，还有可怕的家伙，有丑陋的怪物，有火焰，还有洪水，有只会追着我咬的狗。”

“是吗？”

“是啊，你不知道，只要我一睁眼，就能看到太多太多的东西了，一旦瞧见了那些可怕的东西，我就再也不能每天都只做美梦了，”咕咕子很是畏惧地说道，“我会开始做噩梦的。”

“哎……”

路修满去而复返，到底不是真的要丢下他不管，好脾气地脚下生风，悬高了身体，特意飞起来摸了摸它的蘑菇头，安慰道，“噩梦都是会醒来的，美梦也一样，你害怕的话，就来找我嘛，我带你吃好吃的煎饼果子，就会忘记噩梦了。”

“呜……”

“咕咕子，你已经长得很大了，早就不是随便哪个人类，随便一脚就能踩断你的样子了，你知道吗，前几天你伸了个懒腰，临镇的人还以为地震了呢。”

“……什么？！竟然会这样！我……我不是故意的。”

咕咕子顿时慌乱，又被路修满好一阵哄，才冷静下来。

“好了，现在，你愿意试着睁眼看看了吗？”

“我会努力给你找角的，如果找不到，我就、我就……”

“咕咕子，事到如今，让你顺利睁开眼，可比让我找到角高兴多了。”

咕咕子又是一通乱哭。

让君玄担忧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不但顺利让蘑菇精睁开了那双修炼千年的千里眼，而且中途没有起任何冲突，这样的结果，已经足够幸运。

黑色的布带取下的瞬间，咕咕子下意识抬起手捂住眼睛，顿时被还没睁眼就透进来的光线晃了神。

好亮。

漫山遍野的蓝色花海绕着巨大的蘑菇精爬了一圈，梦中的场景如约出现，咕咕子用了很久的时间适应光线，才终于看清了自己生活数百年的树林。

大颗大颗的泪水砸落，咕咕子呜咽出声，“他果然没有骗我……”

忽然间，黑色布带子上的一行字引起了它的注意力。

布是黑色的，咕咕子拿起来对着阳光一看，却瞧见上面用一个个小针眼扎出的古体字来。

字很漂亮，若不是拿下来看，又正好是阳光明媚的上午，根本不会发现上面的这些小孔洞，咕咕子看着看着，下意识读了出声。

“看到这行字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忍了很久吧？恭喜你，谷骨子，你终于克服了心里的难关，找回了面对外界、面对自己的勇气，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至于我，我猜，这个时候我的寿命应该已经走到了尽头，不要来找我了，约定的医治眼睛的报酬也不必了，对我来说，你顺利睁开双眼这件事，可比得到什么报酬让我高兴多了。

“还有……对不起，谷骨子，我骗了你，必须遇到梦中的场景才能睁眼什么的，是我瞎说的话，你的眼睛其实早就康复了，真正让你陷入黑暗的是名为胆小的心病，拥有秘密的百鬼害怕被你瞧见它们的罪证，所以如此诅咒了你。

“请尽情地拥抱世界吧，它或许没有你期望得那么完美，但一定也拥有你无法梦到的可爱之处。”

读完最后一行字，被残留的术法维持了千年的布条终于老化，被风一吹，就化作了碎末。

“咕咕子……”

“角……”

蘑菇精抬起头，睁开那双溢着泪水，曾经被人一笔一画、亲手画上去，最终成功点睛的可爱眼眸，缓缓说道，“我把角的位置告诉你，你去找吧，离这里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