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后殿西暖阁的门帘一掀,乘月口中的那个“老头”就来了。
“老头”很英俊,一身帝释青的澜袍,两肩的织金团龙尤显精神,发冠下的清瘦面庞几分严肃,听见寝居的声响,他缓缓抬起眼睫,静深一眼望过去,眸色微晃间,整个人清嘉如画。
分明是磊落如松柏的年轻帝王,哪里又是顽皮小女儿口中的老头了!
天子名江盈野,取春日盛景之意。他今年不过三十有三,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身为先帝嫡幼子,他的青年时期活得像一道炽热而恣意的光。
寝居里蹦出来一个石猴儿,打扮得倒是乖巧,头上两个发鬏鬏,垂下来两缕香羽色的丝绦,大眼睛眨一眨,高高兴兴地唤了一声儿爹爹。
“今日我乖乖上饱了学,您想收拾我可没那么容易。”
小公主站在皇父的眼前,眉眼得意地快要飞出天际,皇帝在宝座上坐下,云遮恭谨奉上一盏滇地月光白茶,皇帝闻茶香,再轻抿,清苦甫一入口,便觉通身舒畅,白日里为着政事而紧绷的心神便松懈下来。
“仁寿宫里,几时用上了滇地白茶?”
陛下不先收拾公主,只问起了手指间的一盏白茶,倒叫乘月有点儿意外,她往爹爹宝座旁坐下,一手扶在桌案上,一手拿起桌上另一盏滇地白茶,也浅尝了一口,直苦的险些吐出来。
“爹爹原来爱喝这般苦的茶?”
云遮接过公主手里的茶盏,见状温声道:“回禀陛下,公主想学着饮茶,便叫造办处送了些您爱饮的茶点……”
听见云遮回话,皇帝的眉眼松泛下来,嗯了一声。
“爹爹爱饮的,未必你喜欢。”
“都说女儿肖父,您爱饮的女儿自然也爱。”乘月不以为意,絮絮叨叨地说起一些闲事来,好分散爹爹的注意力,“奇怪的紧,大人们都爱饮茶,那么苦,有什么好喝的。”
她觑着爹爹的脸色,琢磨着是不是皇祖母把她晚上出去玩儿的事儿给说出去了,这便期期艾艾地打听,“今儿我瞧过黄历了,不适宜打孩子。您要实在有什么事儿不能忍,您就摆驾去东宫看看,拿我哥哥练练手。”
皇帝晚间忙着批阅奏折,又听了一晚上军机大臣的奏报,心神本就疲累,再加上方才听太后唠叨那些老生常谈,心绪的确有几分不佳,不过小女儿几句话就消解了他的烦闷,眼睛里不自觉带了细微笑意。
“你哥哥巡视黄河水患去了,还不曾回来。”
乘月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
算着日子,太子哥哥也去了有小半个月了,也不知道这回出门子,能给她带什么稀罕的玩意儿来。
她何等会察言观色,这会儿瞧着爹爹的眼睛里带了笑,立时就凑上去,笑眯眯地哄爹爹,“不说哥哥,只说女儿都这么大了,您就别总想着收拾我了。”
皇帝闻言,又皱起了眉头,“你也知道你大了?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也没有黑天瞎火地往外头跑的。”
呀,爹爹知道晚间她偷跑出宫的事儿了。
她有些心虚,不免抬高了声调儿。
“那我哥哥为什么能四处跑,上半年去了冀州,上上个月去了青州,眼下又往中原去了,这一年都跑了几个地方了,我不过是出了宫门几步路,您就不乐意了,凭什么啊。”
乘月越说越忿忿不平,心中益发委屈。
“哼,您最是不公平的。知道您又要说什么男儿家要历练,要吃苦,要遭受磨难,可如何女儿家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
她气鼓鼓的,转过身背对着皇父,“说不得有一天,您还得指望着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