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隐曾经富可敌国。
他依稀记得自己在三百年前,曾经是富甲江南的大商。
半个江南的丝绸产业都是他的。
朝廷的茶马生意,也经由他手,贩卖中原的茶叶,换来西域的战马。
短短数十年间,他积攒了海量财富,可财富一多,他却变得空虚起来。
世界上所有明码标价的东西,他都可以购买,自然也就丧失了许多兴趣。
当他没有任何购买欲望之后,他忽然意识到,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可当他想要金盆洗手,从所有生意产业中抽离的时候,他发现太迟了。
他已经越陷越深,身不由己。
那些朝廷的王公贵族们,早已将他看作自家的“钱袋子”。
钱袋子里的钱满了,就是时候割开钱袋子,取里面的钱了。
王公贵族们随便给他按了一个“通敌”的罪名,就想将他处死,然后强占家产。
后来是什么具体的经过,王隐大致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个朝代已成“前朝”。
本朝的史书之上,浓墨重彩,记载了一起“前朝大案”。
一位通敌的大商,竟是盖世的武者,一个月内,连杀七十位王公贵族,及其海量党羽。
屠了前朝半边天。
但没想到,少了七十位王公贵族,前朝社稷非但没受影响,反而进入第二次盛世。
又经一百五十年,才被齐阳王朝取代。
本朝的史家推断,那一起“前朝大案”益大于弊,最起码延续了前朝三十年国祚。
自那以后,王隐就养成了一个习惯,身上不带太多的钱。
最多几两碎银。
当今世道,兵荒马乱,最忌讳的就是露富。
带多了钱财,不仅显得累赘,更有可能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王隐又是个最害怕麻烦的人,他最喜欢随心所欲、一身轻松的感觉。
所以既不带太多金银,也不带刀剑武器。
只是一袭布衣,一双麻鞋,平平淡淡才是生活的真谛。
唢呐声……
哭泣声……
跟随徐雨清的指引,王隐走入长河武馆,这里已是丧幡飘飘,摆起宴席。
一口棺材,摆在武馆的正中央,十几张巨大的圆木桌,围着棺材摆放。
王隐猜测,这可能是本地的习俗,让亲朋好友们热热闹闹的送死者最后一程。
王隐倒是没有什么忌讳,以前曾经睡在棺材里,他早就是百无禁忌了。
一开始徐雨清为他安排的座位,是在一众年轻人之中,但王隐果断拒绝了。
他独自在席位之中游荡,最终找到了一处座位,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
这张桌子上,没有什么年轻人,有的都是老人,都是五十以上的老人。
老头儿一般都喜欢喝酒吹牛,不会与王隐抢菜吃。
老太婆一般都喜欢闲言碎语,唠唠家长里短,是古往今来的“情报站”。
王隐选择这种座位,自然有他的道理,没人与他抢菜,又能听到八卦。
再好不过了。
事情也正如他所料,老头儿全是酒蒙子,一喝酒就停不下来。
他静静拿着筷子,夹起喜欢的菜,送入嘴中,细细品味。
虽然神色平静,但双耳却极为灵敏,听着周围老太婆们谈论家长里短。
不是哪家小媳妇偷人,就是哪家俊小伙偷情,谈论的都是带颜色的话题。
王隐听得很认真。
但很快,他们的话题就从家长里短,转移到了徐长河身上。
转移到了这场白事宴席主角,躺在棺材中的徐馆主身上。
“我儿是衙役,听他说踢馆的那个龙四,是刘家大少爷找来的人。”
“刘风?一定是他!就他能干出这么缺德的事!他都娶了三个老婆了,还非要纳徐长河的女儿为妾。徐长河也是有头有脸的,怎么可能同意?”
“没想到他真请人来踢馆,活活打死了徐长河,真狠!拳怕少壮啊……这下完蛋了,徐雨清一个姑娘家家的,没了父亲撑腰,肯定得被糟蹋。刘风那三个老婆,也都不是好女人,你就看以后怎么欺负她吧。”
“我还听说,那个龙四与徐长河本就有仇。徐长河刚来青阳镇的时候,踢的就是龙四父亲龙三的武馆,打伤了龙三,但留了龙三的性命。”
“没想到龙四这么心狠手辣,徐长河留他父亲的命,他却硬要把徐长河打死。”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
老太婆们你一言我一语,手还比比划划,像在划拳。
说的越来越急,脸憋通红。
恨不得自己能亲手作法,杀了龙四。
王隐依旧静静听着,手中筷子不停。
等老太婆们聊完之后,口干舌燥,准备吃些东西,然后“再战”的时候。
抬头一看,菜全没了。
再转身一瞧,王隐已经吃饱喝足,拍拍屁股走人了。
老太婆们气的直跺脚,骂道:“哪里来的饿死鬼!咱可随礼了,啥也没吃上啊!”
王隐一言不发,默默走出长河武馆,在青阳镇的大街上闲逛,欣赏月色,消化食物。
他虽然长生不老,但也有口腹之欲,毕竟“吃”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之一。
对于刘少爷、龙四和长河武馆的恩恩怨怨,他也不想管。
江湖恩怨,爱恨情仇,他看得太多了,早已麻木。
倒不如多看看今晚的月圆,多欣赏一下今夜的月色。
不知走了多久,王隐又绕到了长河武馆附近,白事的宴席早已经散去。
但他看见有两个醉醺醺的人,从街头小巷中走出,摇摇晃晃靠近长河武馆。
其中一位身穿黑色短衫,正是早上那个打死徐长河,又要用脚鞭尸的“龙四”。
在龙四身旁还有一位青年,一身紫色的锦衣华服,腰间悬挂着昂贵玉石,细皮嫩肉,身上没有任何练武痕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王隐想起了那些老太婆的八卦,暗自猜测,他或许就是“刘风”刘少爷。
“四儿,今天你干的漂亮!三拳打死那个徐长河,以后徐雨清就是我的了!”
“大少爷,你不知道,我父亲自从被徐长河打败,就一直郁郁寡欢,最后活活憋屈死了。我苦修武功,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替我父亲报仇!”
“好兄弟,你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了!龙三叔的在天之灵,肯定高兴死了。三叔他虽然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徐长河活该!”
龙四和刘风,一个是家仆,一个是少爷,如今借着酒劲,倒也称兄道弟。
只是说到兴起时,龙四的脸色忽然一变!
刚刚还嬉皮笑脸的,一下子就变得无比严肃,面容紧绷!
他压低声音说道:“大少爷,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才出去一年,就从下三流的家仆杂役,一下子变成了武功高手?还能打死徐长河?”
“我问了你很多次,你一直不说,我也就懒得问了。”刘风摆了摆手回答。
他其实也一直很好奇,自从龙三被徐长河踢馆打败,便重伤归于乡野。儿子龙四无路可去,便被刘家收留,成了刘家的一个家仆杂役。
一年前,龙四外出送信,出了青阳镇就音讯全无。
刘家人都以为他死了,便再招了一个家仆。
没想到一年之后,龙四又回来了,炼就一身好武艺,仿佛脱胎换骨。
一年时间,功力大增,三拳打死盛名已久的徐长河。
令刘风大为震惊。
此时,龙四又灌了一口酒,说道:“大少爷,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
“什么秘密?”刘风更加好奇。
龙四回答:“那年我出镇送信,遇见了一个怪人,他自称‘黑左使’,把我抓入山洞中,强迫我拜他为师,教我武功。一年练功,顶别人三十年进境!”
“那好啊!有时间你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刘风来了兴趣。
龙四却猛地摇了摇头:“别!我炼成了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教的都是邪门武功!我练功十年,顶别人三十年进境,但也折了三十年的寿命!师父他老人家不仅会邪门武功,而且还会诡道奇术。我就被下了一道术!”
“什么术?”
“刀枪不入!金刚不坏!”龙四回答。
刘风恍然大悟:“怪不得徐长河轰你十二掌,你却像没事人一样!”
龙四又说:“但这都是有代价的。师父放我回来,是让我来造孽作乱的!”
“作乱?作什么乱?青阳镇还不够乱么?”刘风惊疑。
“不够!师父他老人家,让我作的可是大乱!他让我滥杀无辜,他让我屠尽衙门,他让我杀光青阳镇的驻兵,他还让我……让我……呕……”
龙四猛地吐了出来,这可把刘风急坏了,连忙问道:“还让你干什么?!”
“还让我杀了县令老爷。”龙四终于回答。
“哈哈哈!你小子喝多了吧!胡言乱语!”刘风哈哈大笑,全没当回事。
龙四也猛地晃了晃脑袋,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这番话憋在心里太久,他始终想找个人说出来,刘风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虽然一个是少爷,一个是家仆,但他从心底里信任刘风。
所以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刘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