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
刘大炮与李婷、邱炎,三个人一块又聊了许多有关于墨家思想层面的东西,此处暂且略过不表。
说来也是有趣,他穿越过来也还蛮久的了,真的能与他坐而论道的居然反而只是两个女人,而且更诡异的是,这两个女人一个法家,一个墨家,一个是反贼,一个是异端,要不是有个好家世这么乱说话都得被浸猪笼。
可问及刘大炮的平生之志,这会儿他却是也没法再跟这李婷说什么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这问题,好像还真有点不太好回答了呢。
一来是李婷肯定不会信,二来,刘大炮判定天策府与义字门在不久的将来必将同流合污,为了不被这些造反分子把自己给带到沟里去,却是还是由自己兼并了他们比较好。
自己之所以主动想要找到她不正是为了对其施加影响力,想要注定会与他义字门建立联盟、同流合污的天策府为己所用么。
难得这李婷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而刘大炮在这个沟通的过程之中,他自己本身的思想也在进一步的升华和整合,继上次与慕容嫣的长谈之后,其本身的思想体系也逐渐有了个明确的模样。
亦或者说,他那来自于现代社会的哲学思想终于与这些古代先贤思想进一步的辩证统一了。
反正他现在如果写一本书来发表的话,说不定几百年后真的有一天会被人称作……炮子?
想了想,刘大炮问道:“那却是要先反问府主一句了,您现在到底是因为信奉了墨家的思想,想要借自己手里的天策府和我手里的义字门来实现天下兼爱的理想。”
“还是说府主因为出身于天策府,为了造反当皇帝也好,为了解救日益衰落的天策府也罢,故而选择了墨家的思想作为拉拢人心的手段呢?”
李婷闻言还真的想了一下,道:“二者难道有什么区别么?”
“区别还是很大的,事实上不管是你想通过造反的手段实现天下兼爱,还是想通过天下兼爱的方式方法来进行造反,都几乎不可能会成功,但目的不同,我与你合作的方式自然也会变得不同。”
李婷闻言微微眯起了眼睛:“熊爷认为,我一定会失败?亦或者熊爷认为墨家思想非是治世之道,创天下太平之法门么?”
刘大炮笑道:“我既创立了义字门,自然也算是墨门中人,又怎么会不认同墨家思想呢?然而以此来治国平天下,却是注定要失败的。”
“自古以来,能得了天下的永远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贵族,什么都有,当他的力量超过皇帝之后自然就要造反。”
“另一种是流民,当一个人失去一切之后,自然也就不会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了,当这样的流民多了,十万人,百万人都活不下去了只能玩命,这天下自然也就能推翻了。”
“然而墨家思想本质上代表的是手工业从业者、自耕农、和城镇自由民的利益,兼爱如此,非攻也是为此,尚贤节用更是如此,全是这个阶层最深切的政治诉求,归根结底,第一诉求其实是希望工坊能正常运转,节气能正常种地,或者再直白点说,他们的诉求是不被欺负,但也只是不被欺负而已。”
“说白了,包括我的义字门在内,漂亮话谁都会说,讲兄弟情义,出点钱,想来没什么问题,但要说玩命,太难了,我这三万帮众真拉战场上去,怕是三千正规军也打不过。”
“只要是漕运开着,工厂还开着,扬州这座城市还在运转着,我的这些弟兄们其实是不愁一口饭吃的,谁得了天下,他们都照样吃饭,我这个老大若是死了,他们的日子其实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当然,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大乱,哪冒出来个叛军把漕运给封了,我有信心我手下这三万弟兄可以以一当十,因为没了漕运,他们都得饿死。可同样的,一旦漕运恢复,他们不可能拎着脑袋陪我打向开封的,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
“你们在川蜀地区之所以能够一呼百应也是同理,说到底朝廷也没在川蜀地区竭泽而渔,无非是入川大军鼠目寸光砍了川蜀地区的桑树,破坏了整个川蜀地区的纺织业以及长江水道,老百姓这才活不下去反抗,等到新的桑树长起来,朝廷的决策者脑子不被驴给踢了,能承诺百姓让他们照常的种树纺织,这事儿自然也就平了。”
“再有就是工贼的问题,这年头哪个自耕农会不想当地主豪强呢?真带着这个阶级去打天下,说腐败就腐败,就算打天下的时候大家都是墨家子弟,你信不信刚打出一点样子来大家马上就会变成儒家拥趸。”
“儒家的那套东西是处处维护上位者利益的,墨家则是相反,可你有没有想过,阶级这个东西是流动的,墨家的领导在造反取得一定成就的同时他本身也已经变成了上位阶级,谁会去坚持维护一套对自己不利的规则呢?”
“一句话总结,所谓的兼爱非攻,就是说只要没人欺负我,我也不想去欺负别人,也即是革命不彻底,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接受招安。”
“无地农民就不同了,他们本来就没有土地,不造反就只能饿死,只有保证每一个人都能重新分配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他们才能停得下来,如果流民的数量足够多的话,这个停下来的时候就只能是改朝换代的时候。”
“况且正因为农民对土地的依赖,他们在分配土地的过程中必须要努力的去保卫自己已经分得的土地,具体来说就是,他们在战场上必须一直赢,一旦战场上输了,他们的胜利果实被敌人抢走,他们就得饿死。”
李婷闻言想了想,倒是也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
而对于刘大炮抛给她的问题,只得回答道:“对于老身来说,这却是一个还很难说的问题了,老身也说不好这墨家手段对自己来说到底是道,还是术了。”
“不过老身这数十年来以墨家思想为根本,共培养了十名弟子,邱炎便是其中的老八,现如今,我的这些弟子在天策府中均已是府中中坚。”
“这许多年来,我这一派之所以能够力压佛国派的那些疯子,也正是因为我不断吸收所谓的匪类,尤其是此次的川蜀之乱,天策府已经深度参与其中,绝大多数的核心成员现在都在川蜀,蜕变成一个纯粹的墨门的组织也是早晚的事。”
“不过我听熊爷您的这个意思,莫非天下兼爱的理想与造反争天下是可以分开的么?若是咱们不能夺取天下,一旦天下重归太平,谁又还会将咱们当一回事儿呢?”
“不说川蜀,就说扬州这地方作为天下之中,漕运重地,每日流通财富何止百万贯,江南各路各州本都是富庶之地,然而饿殍遍地,多少百姓食不果腹,即便是城中百姓,也大多困苦,这难道不正是因为开封对你们的吸血么?”
“据我所知仅扬州一地,每年为朝廷上缴的税赋占比就超过了三成之多,盐、铁、糖、茶、酒、甚至木材、铜材、漆材、桑丝,就没有一样朝廷不吸血的,扬州以全力在供养开封,可开封又为扬州做了什么呢?”
刘大炮笑道:“你说得当然没错,不过小手工业主、城镇自由民、自耕农这三个阶级的革命性向来不强,团结起来罢罢工还可以,只要还有工作做,就起不了什么大用,可他们若是没了工作或是手艺,其实本质上和失地农民又有什么区别?”
“墨门中人,天生即是改良派,而不是革命派,古今中外,这世上就从没有过手工业者联合起来成功夺取政权的例子,古时的墨家巨子也是更倾向于通过技术手段实现政治目的,而不是通过暴力流血的。”
“我直言,墨家思想,我的义字门也好,你的天策府也好,是不可能,也没有机会取天下的,但做糖不甜做醋酸,想成为左右天下大势的一股中间派势力,却是不难的。”
“所以想要兼爱天下,就必须,也只能通过合作的方式找到我们这个阶级的盟友,帮助我们的盟友来取得天下,再由我们的盟友帮助我们实现这天下兼爱的理想。”
“当然,若是兼爱天下只是您的手段而非理想的话,那就只能说明您与我不是同道中人,咱们进行有限的合作便是。”
“你所谓的这个盟友……就是殿前司?”
“准确的说,是牙兵阶级,亦或者说是失地农民阶级,牙兵的本质是无产阶级,这年头但凡是名下还有三分薄田的人,谁也不会去主动当兵。”
“本质上牙兵阶级逼迫节度使也好,买卖皇帝大搞黄袍加身的戏码也罢,无非是他们必须通过这种方式来确保他们的权益。
虽然他们的名下依然没有土地,但他们通过绑架政权,逼迫当权者不得不善待他们,本质上和分配土地是一样的。
一旦他们这个阶层失去了权力,重新沦落为失地农民,他们就活不下去了,就算是能领一笔不菲的退伍费,从实际情况来看意义也依然不大。”
“所以自中晚唐以来,不管是中央朝廷还是个镇节度使,但凡是想要加强皇权,想要收拢财权,都一定会受到他们的反噬,严重一点的直接换一个皇帝就是了,开始的时候换的皇帝好歹还都姓李,也即是勉强维系了那破败不堪的唐朝。”
李婷皱眉道:“牙兵阶级的利益在于天下大乱,咱们的利益诉求在于天下安定,所谓的非攻说穿了就是别打仗,这利益诉求应该是完全相反的吧?又如何与他们进行结盟呢?”
刘大炮笑道:“我曾经与慕容嫣聊过这个问题,慕容嫣又写信给赵匡胤聊过这个问题,详细来说比较复杂,简单归纳的话落到实处,无非就是以商养军,以军护商这一句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