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时光便迈过岁末年关,悄然驶入了天文元年(即1532年)。
无情的君主、铁血的武士在新年数日内,也短暂地做回来有血有肉的平凡人,和领民下属一起同享喜悦。经贞除了位列末席参加了年终评定和数场酒宴应酬,与家中上上下下混了个脸熟外,也抽出时间好好和同伴们共渡过了第一个春节,除了和信政比武、和藤员习字、和佑长对诗,以及和鹤子大撒狗粮外,经贞甚至提前搬出来麻将这一国粹,让几人玩得大呼小叫、沉迷不已。
然而,这个时代的欢乐祥和总是过分奢侈、稍纵即逝的假象。
大年初四正午,连串铁蹄就踏破了城中的静好岁月。一条由靠旗、铁衣、枪林组成,泛着粼粼甲光的赤色巨龙从踯躅崎馆猛然探身而出,顺着荒莽雪原向西北蜿蜒而去;无数探马信使不断散入四下或汇入队伍,犹如伴游巨龙身边的鱼群。凑近一看,犹然打着呵欠的经贞也全副武装、骑着一匹枣花马,在长坂信政和长坂十二枪”的簇拥下,领着一小队足轻混在其中。
就在今日清晨,武田信虎突然召集居城内集住家臣和直属部队,紧急发布了征讨顽敌今井氏的号令。刚刚向掘金众传授完灰吹法的经贞本不在出征之列,但由于他在面见武田信虎时主动坦诚、消除了足利义晴信使这一假身份,被后者以“献术有功、欺瞒有过,功过不能相抵”的理由打发到了征伐军中效力。要求其暂以足轻大将身份领五十足轻,待以足够战功豁免欺瞒之过后,再颁下采矿之术的封赏。
在武田信虎亲自率领下,大军一路会和各家豪族与力,当次日抵达今井氏居城中尾城下,已成浩浩荡荡不见首尾之势、粗摸估计也有五千之众。
另一边,中尾城城主、今井氏当主今井信元正带着畏惧、羡慕、仇恨交织的复杂神色,站在天守阁上眺望着武田氏军势如龙。
今井信元四十岁上下,像商人多过像武士,但其富态的脸庞、眯缝的眼睛,几乎要将最大号的具足撑破的便便大腹,却是隐藏不住的野心。多年来,他对于武田氏从无忠诚,一直在降服-叛乱间反复横跳。然而,大井信业、饭富虎昌、穴山信风、笠原信重等同党或死或降,城下重兵压境,这位“享禄国中大乱”中硕果仅存的叛军骨干,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辉煌的革命史已几近终点。
但是,希望还在!听闻武田信虎发兵征伐己方的第一时间,自己就以刮地三尺之势凶残地搜刮了领内所有粮食、兵源,在中尾城下拼凑起一千军势,又从陪自己多次挨打的武田氏宿敌、信浓诹访氏求爷爷告奶奶讨来了两千援军。自己还有一战之力!
今井信元当然清楚,勾连境外势力反对根红苗正的守护大人,本就站不住义理,再加自己和诹访氏两家胡乱拼凑的三千歪瓜裂枣无论数量、质量都远远逊于武田信虎的军势,若是摆开车马正面交战,就是耗子嫁猫——送死。
好在中尾城虽不甚有名,但依山傍水、地险形胜,加上自家数代经营,不说固若金汤,也能称一句城高池深。另外,城池虽规模不大,但石桓、城墙、曲轮、出城、丸守一应俱全、正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因此,今井信元十分光棍地放弃了野战,早早抱定笼城固守念头、将全军转入城内,企图利用守方优势消耗武田信虎的兵力和补给,待其兵疲粮乏后再伺机反攻。如此一来,说不定真能反败为胜,重新振奋那些屡败屡战的仁人志士,再度掀起推翻武田暴政、共建美丽甲斐的燎原之火。凭着首倡义兵的名望,自己说不准也能奋六世之余烈,在有生之年窥伺一下甲斐守护的传承嘛!
不提今井信元已在城头自嗨到不着边际。另一边,武田信虎也对着中尾城犯起难来。他只是脾气不好、并非脑子不够,再怎样的也不会拿着宝贵的家底往城墙上碰、往火坑里填。因此,全军刚一抵达,武田信虎便分出兵力把守交通要道、抢占要害地形,命各军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后,方才带着麾下众将登高目勘。其中,身为足轻大将的经贞也被特地传令随行。
北风凛冽,一行人默不作声地登上中尾城东侧的高峰,居高临下将城内看了个清楚,然后挤眉弄眼各不作声,经贞抽空挤上前看了一眼,也不禁吸了口凉气。
除了冬季枯水、护卫城池的河流水系已大半枯竭这一利好外,其余都算是不利因素。土地冻得梆硬、难以凿取,负土成梯或土龙攻都难以成行;不断飘落的冰雪为城墙铺起了一层阻燃层,又断绝了火攻的可能性;零下的低温又意味着普通兵卒需要更多粮食维持体温、大大增加了后勤补给的负担,难怪这些打老了仗的兵头们一个个闭口不言、生怕触了武田信虎的霉头。
武田信虎自然也明白中个难处,但他顶着众人疑虑强行用兵,自然也有着不为人知之苦。前一年,在他的穷追猛打下,“享禄国中大乱”已基本平息,剩下的今井氏也连吃数败、仅剩大小猫两三只,即便绑上手下败将诹访氏也不过是菜鸡成双,根本不足为惧。原本只需要步步紧逼,再胜上一两阵就能将其土崩瓦解,但南面的形势已不容他缓缓图之。
日前,今川家埋伏的内线递出可靠消息,今川氏当主今川氏辉已正式亲政。为了夸耀家督武威,骏河方面已开始厉兵秣马,准备联合盟友北条氏,一道深入甲斐地区开展大规模军事演习,顺便参观一下踯躅崎馆。
攘外必先安内。面对今川、北条氏“核善”的态度,武田信虎只能抢抓时间窗口期,先行出兵扑灭今井氏的余乱,以免其届时搭上今川、北条氏的战车,由疥癣之疾发展为心腹大患。
可怎想出师不利,眼见今井氏的乌龟壳,他也不禁一阵牙疼,看着众将呆若木鸡的样子更是来气,怒道:
“都愣着干嘛,挨个说说该如何破敌!你先来!”随即胡乱指了前排一人。
“末将以为,此城几无破绽,冬日用兵艰难,不如先行退兵,待春暖化冻后再行讨伐?”
“哼,无卵之辈!换你来说!”
“末将以为,可以强行蚁附,凭我军精锐,拼上伤亡定能拿下此城!”
“哼,崽卖爷田心不疼,让你部先手出阵可好?你,换你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