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栌问:“阁主,这是何意?”
秦司墨闭了眼,漫不经心道:“说明你家少爷生龙活虎,比你还精神矍铄。”
“真是太好了,不用被江太傅做成人皮鼓了。”
秦司墨:“......”
姜衡:“......”
盘针欢快地转了三圈,最终指向了濉溪亭。
“去濉溪亭。”
濉溪,与上京不过二十余里,地属八塘,周围高山环抱,濉溪就在群山峡谷底穿行而过,千岩万壑,万般风光。
大雨滂沱,出了上京,便是山路。下了这么久的雨,泥泞难行,坑坑洼洼,马车晃得厉害,秦司墨撑着脑袋,斜倚在马车一角,四肢百骸传来的钝痛令他喘息不已。
阴风飒飒,有些冷,秦司墨蜷蜷手指头。
车外轰隆,她撩起眼皮,抬手掀开车帘扫了一眼,道:“塌陷。”
不过是为了阻止他们过路的把戏,姜衡不知从哪摸出一件绒毛大氅盖在秦司墨身上道:“你在车里坐着,我下去看看。”
啧啧,姜先生真是心细如发,秦司墨一边感叹,一边掐着软毛,道:“我与你一道,黄栌,下马,我们走过去。”
桃叶渡口与濉溪亭约莫一里地,沿途设有木栈道,姜衡飞檐走壁不过眨眼之间,顾虑到秦司墨的身骨,姜衡打头阵,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
雨势滂沱,溪水湍急,鹧鸪声起,诡秘丛生,一路无话,先人常言,雨时不近树,独自莫凭栏,这样的雨夜,更是危机四伏。
树影幢幢,有婴孩啼哭,亦有少女嗔笑,余音绕耳,一波三折,听的人后脊发麻,黄栌抓了一把头皮,那声音咬着他的耳骨喊他:“黄栌,黄栌,你回头看看我呀,我是柳四娘。”
黄栌跳了起来:“谁?”
扭到一半的脑袋被秦司墨硬生生给按了回来:“听着,无论听到什么声音,无论是谁喊你,都不要回头。”
“为.......”他梗着脖子,想问为什么,却突然哑了火,想发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只能徒劳又焦急地张嘴。
秦司墨低声道:“进了山,还需谨言慎行,犯了忌讳,就算姜先生本事通天,也救不回你。”黄栌了然,他被姜衡禁言了。
说来,望溪阁在上京城要风得风,名声在外,可从未有人真正见过秦司墨到底有何本领,也有不少人猜测,秦司墨压根不懂堪舆道法,不过是施魅让姜衡对她言听计从。
无限风光之下,秦阁主沾了满身讹言,甚至得了个“女神棍”的名号。
黄栌在心里默数,姜衡不仅能引雷,还擅禁言,飞檐走壁更是不在话下,而望溪阁阁主则会......他绞尽脑汁,也没数出个所以然,莫不是,大名鼎鼎的秦阁主真是个嘴把式神棍?这个想法刚冒了苗头,就被秦司墨接下来的动作掐灭。
秦阁主不紧不慢往鼻梁上架了一副奇怪的镜子,眼前的黑雾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荒而逃,不战而胜!
黑雾散去,濉溪亭显出一点轮廓,黄栌定睛一看,那亭身竟然他娘的在动!
黄栌在心里鬼哭狼嚎,见鬼啦,真的见鬼啦。
雨越下越大,活像天被捅了个窟窿,溪水下游似乎被什么拦截住去路,水位不断攀上,已经没过亭脚,这样下去,濉溪亭、包括他们在内的一切,都将被淹没。
秦司墨定睛看向濉溪亭,归毁镜中,濉溪亭四根柱子和钩心斗角之上,层峦叠嶂爬满了黑虫。
“姜衡,你可知,作乱的是何物?”
“古书记载,剡山之地,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彘而人面。黄身而赤尾,其音如婴儿,是兽也,食人,亦食虫蛇,见则天下大水。”
秦司墨心中隐隐有了答案,继而生出更多不解:“合窳?它不是被晏归镇压在剡山么?”
一句平常的反问,姜衡却听得心脏狂跳,秦司墨真是......无知则无畏,那位的名讳,普天之下,除了天道,除了他秦司墨,恐怕找不出第三个敢堂而皇之念出来的人。
说完,见姜衡流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秦司墨继续道:“晏归让你们说的上天下地无所不能,怎么会把这头猪放出来为祸人间?”
到底是不是合窳造次,这事另说。但姜衡绝不能放任秦司墨这么无所顾忌反复念及那位的名讳,他耷拉着脸道:“祖宗,你快些闭嘴吧。”
“这些窳虫出现在此处兴许只是巧合,况且窳虫,不具有——”攻击性三个字还没说完,窳虫汇成一股黑绳,浩浩荡荡扑向他们。
不好,不光是窳虫,里面还有成千上万的相思蛊虫,叫那些孽畜咬上一口,就只能肝肠寸断而死。姜衡横眉一挥:“司墨,站远些!小小孽畜,休要造次!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闻呼即至,速发阳声,落!”
刹那间,火光四溅,雷霆之势将他们三人笼在结界之下,银光照亮山谷,黑虫如飞蛾扑火朝他们涌来,碰触到结界的瞬间爆体而亡,噼里啪啦炸了一路,化为齑粉,漂浮在水面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峡谷阒静一片,就在姜衡准备收起结界,去八角亭中央勘察的一瞬,山谷里传来铺天盖地脚步声,怕是千军万马。
姜衡心道不妙,上当了,合窳贪吃且报复心重,他引雷烧光了他的食物,它会发疯。据说合窳之所以名为合窳,是它在受到刺激后会分裂出成千上万只虚体,只要没打中实体,虚体打倒一只,便重生一双。当真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十分难缠。
眼下,可真惹了大.麻烦。
他收回要撤下结界的手,转道在八角亭开了一道口,二话不说,先把黄栌塞了进去,就在他准备把秦司墨也一并塞进去而后与合窳鏖战一番时,在一声声在愈来愈近的窾坎镗挞中,秦司墨抱着手臂轻描淡写道:“嘶,这群猪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千千万万了,晏归不行啊。”
姜衡一分神,没来得及捂住她的嘴,他怎么忘了,往日里,只要遇上与那位相关的事,望溪阁阁主的嘴就会变得格外碎且刻薄。
咂舌声落,只见峡谷中央,漆黑暴雨的夜空划过耀眼的光芒,暴雨骤停,漆黑的夜空被照得通亮,久雨终晴,金光乍现,秦司墨下意识挡了一下眼,再睁眼时,只见那溪谷之上,峭壁只见,赤羽成桥,桥上赫然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人不紧不慢系了腰带,从白色薄衫里拎出如瀑长发,额前飘着细碎的发丝,挡住半张脸,有风吹起金色的发丝,闪着橘光的蝴蝶落在他颤动的发尾上,与他一头银白色的头发融为一体。
秦司墨升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二人瞳光相撞,融进骨血的钝痛正抽丝剥茧往身体外抽离,扯得他心口一阵发热、发痒。
他走到秦司墨面前,四目相对,那人眼底幽深一片,秦司墨脑海中倏然冒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她与面前这人夜游洞庭,醉卧扁舟,醒后,她靠在对方臂弯,而那人指间缠着她的发丝头发。
当真是满船清梦压星河。
秦司墨:“……”
那人凝望着她,半晌,喃喃念出一个名字:“朱雀。”
秦司墨光顾着胡思乱想,没察觉出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某种隐忍多年的情绪。
朱你娘的雀!
秦司墨让那无稽场景激起一片鸡皮疙瘩,语气不善道:“这位郎君,鄙人就是个神棍,朱雀神君在天有灵,他老人家的名号我可不敢污蔑,您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