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即使是中午,仍有几分干冷。
于承艺洗去油彩,才看清铜镜中三十五岁的模样。
此时的徐宝成虽然小有名气,却一直未婚配,只因二十四岁的兰儿,也单着呢。
于承艺看得到徐宝成经历过的一切,他知道徐宝成直到最后也没有向兰儿表露心意。
而兰儿最终选择的,却恰恰是班里的另一位净角,人称二爷的张奎官。
然而,张奎官却抛下兰儿一走了之,兰儿冷清几年后,郁郁上吊,撒手人寰。
正因如此,即使徐宝成成家生子,兰儿也一直是他的疼,认为是自己的犹豫,才导致了兰儿的悲剧。
也就是说,于承艺的目标,并非帮徐宝成得到兰儿,而是代其合理地表述爱意。
整理好思路,前路自然清晰,起身走向院子。
此时,院子里已经坐满了人,他们各自搬来板凳,享受难得的晴日阳光。
于承艺也搬一把,挨着兰儿坐着。
这些梨园子弟,打小都受了不少苦,各自能通情,关系比一般的团体好上不少,所聊的话题,也就没有太多顾虑。
“听说朝廷又打了一场胜仗了。”
“哦?和谁打的,哪个将军?”
“还能和谁,打的天京呗,总不能打洋人吧。哪个将军就不得而知,不过之前有小道消息称,中堂大人重组江南、江北大营,估计和这场仗有关系。”
“要是真打洋人,才算本事,”突然,张二爷插嘴道。
纵然闻言,各个哑然。
朝廷都在洋人手底下吃过亏,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自然避之唯恐不及。
听说,最近皇上又在和洋人谈什么条约,八成不是好事。
二爷见众人的态度,眼神难掩不屑。
“窝里横算什么本事,要是哪天打到不列颠去,我张奎官给军爷擦屁股也愿意,至少,不会住在自己屋里都觉得憋屈。”
二爷话说得豪迈,可戏子们却听得心惊肉跳,生怕隔墙有耳,走漏风声,他们跟着连坐。
大和尚外表憨厚,内心却狡猾,急忙巧言转移话题。
“说到洋人,最近我倒是淘到一本洋人的戏,名出,没扎透先生的《费老爷大婚》。”
院子都是业内人士,听说有外国戏,自然兴趣浓厚,起哄要大和尚拿出来。
更多的,希望盖过张二爷刚才的话。
于承艺听到大和尚所说的剧目,面露疑色。
他在大学学过西方戏剧的课程,大多数剧目,就算没有感受过,至少有过耳闻吧。
而这费老爷大婚,却着实头一次听。
大和尚跑进屋,不多时便捧着一只木盒子,小心将剧本取出。
当看到封面上的法文,于承艺才知,这是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
这可是名剧,能把这出剧翻译得这么接地气,也是要点本事。
大家将头颅凑在一起,等待大和尚翻动书页。
可看了不多时,陆续有人皱眉退出,兰儿更是羞得面红耳赤。
张二爷直道:“哼,粗鲁至极,真合那些洋人的本性。”
显然大和尚也是第一次看这剧本,摆出有些尴尬的微笑。
“说、说不定,唱段会好些。”
大和尚快速翻过,找到剧本前主人的标红,道:“这里是名段。”
这些伶人们纷纷取来胡琴京二,奏起西皮,将纸上词,婉转唱出。
“多情的蝴蝶莫再沾花惹草,你还要日日夜夜飞来飞去吗……”
两句下来,就因词不合曲,不得不停下来。
“那试一试二黄?”
却仍然是一样的结果。
随后又各自试了昆曲、越剧等腔调,却照旧不搭。
于承艺在一边看着,艰难地忍住不笑。
这一幕,倒有马拉火车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