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昔年明白王茗清这姑娘定是回房间取扫把了,自己若是走的稍微慢点,恐怕是连王仲甫的面都见不到就要被这姑娘从院子当中打出去了,所以他连忙加快步子走进了王仲甫的书房当中。
王仲甫这人,除了睡觉之外,剩下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书房当中。
“王先生!”
李昔年上前一步,冲着王仲甫微微拱手。
“恩!”
王仲甫头也不抬的答应了一声,此时他紧握手中的毛笔,尽情的在那洁白的宣纸之上挥洒。
李昔年将怀中的《民治政要》拿出,确定没有被浇湿之后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子上面,然后走到了王仲甫的身边。
此时王仲甫正在临摹前朝书法家褚遂良的《伊阙佛龛帖》。
前朝有五大书法家,但其中最难模仿的便是这诸遂良,因为诸遂良的字不如欧字那般内敛含蓄,字字之中带着一丝险劲,也不如虞字那般飘逸洒脱,但又带着稳重扎实。
诸遂良的字最大的特点便是乍一看沉着,但是却又透着一丝轻灵,给人一种轻重分明之感,让人难以揣摩。
李昔年简单的看了一眼之后,撇着嘴巴说道:“写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写不出褚遂良的那种感觉,要不然你还是换个别人的字临摹吧!”
王仲甫听到这话,缓缓抬头看了李昔年一眼。
若是说别的事情,王仲甫肯定会反驳,但是如果说道写字,王仲甫还真就不敢反驳,因为李昔年的字确实写的极好。
王仲甫哪怕是临摹了一辈子,依旧是佩服李昔年那惊人的天赋。
“你说我为何就写不出褚家的那种感觉呢?”
王仲甫虚心冲着李昔年问道。
李昔年直接接过了王仲甫手中的笔,然后洋洋洒洒的在宣纸之上写了几行字。
王仲甫看完之后心中震惊不已,低声说道:“没错,我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王先生,若是说下棋我恐怕不是你的对手,但要是说这写字,你还得练上一阵呢!”
李昔年随意的将笔扔在了桌子上,然后继续说道:“其实褚遂良的字不好模仿,那是因为他的字轻重分明,轻的地方如蜻蜒点水,重的地方如力士拔山,所以有时极细,有时极粗。但还要做到轻的不嫌纤弱,重的不嫌粘滞,拙秀匀净!”
“是啊!”
王仲甫轻轻的点了点头。
“不过我觉得褚遂良的字也就是一般,跟我的字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
李昔年一点都不谦虚。
“你小子吹牛的本事倒是天下无敌。”
王仲甫直接白了李昔年一眼,然后将宣纸收了起来,继续说道:“那本书你读完了?”
“读完了!”
李昔年点了点头。
“如何?”
王仲甫问道。
“写的一般,寻常人看一乐还行,纰漏颇多,不可深究!”
李昔年直言不讳。
“你可知道这本书是谁写的?”
王仲甫低声说道。
“我不管这本书是谁写的,书中纰漏多就是纰漏多,虽说有些观点还算是独有见解,但是一本纰漏过多的书,终究算不上是好书,若是真把大把时光都浪费在这本书上,也能算得上是误人子弟了!”
李昔年继续说道。
“呵呵,你这话在我这说说就行了,若是在外面说,容易掉了脑袋!”
王仲甫笑了笑。
“掉脑袋?莫非这书是大梁皇帝写的?有错还不让人说?”
李昔年皱眉。
“倒也不是那皇帝写的,而是当朝宰相张玄如所写,是天下所有读书之人考取功名必读之书,如今到了你的眼中,竟然如此不堪,你不掉脑袋谁掉脑袋?”
王仲甫看着李昔年说道。
“当朝宰相所写?”
李昔年不屑一笑,然后淡淡说道:“怪不得大梁如此不堪,当朝宰相水平都如此,更何况是其他的臣子?我一个跑堂小二都能够看出来,天下读书人万万千,难道就没有人能够看的出来这书当中的纰漏?”
“即便是能够看的出来又能如何?谁人敢说谁人敢劝?读书人也得先保住脑袋才是!”
王仲甫轻轻的叹了口气。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也看出来这本书其中的纰漏了?”
李昔年问道。
“你先说说这本书到底有何纰漏!”
王仲甫并没有直接回答李昔年的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小的纰漏我也就不提了,这本书最大的纰漏就是写书之人似乎根本就没有弄清楚这天下百姓所求之事跟所需之事,虽说书中句句是为天下苍生百姓谋福,不断强调天下太平为苍生谋福之根本,但是他却要以战争而谋太平,这明显就是最大的矛盾所在!有了战争便没了太平,这是一个农夫都明白的道理,强征敛财,不知道让多少百姓因饥荒而难渡寒冬,征兵充军,不知道让多人家妻离子散,进了军队的人到底又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老百姓的粮食被征收了,壮年男子又被充军入伍,良田无人可种,来年的收成自然不好,可税收却因为战争不减反增,如此循环下去,老百姓哪里来的好日子,天下哪里来的太平二字,就算是战争赢了,那也只不过就是朝廷赢了,跟老百姓有何关系?世间种种疾苦,当朝宰相他高高在上自然是体会不到的,只有那天下的子民能够尝尽,可谁又会去管呢?口口声声说着为天下百姓苍生某太平,其实无非就是在给大梁开国皇帝多年征战开脱罢了!”
“国不安,则民不安!这句话写的好啊!战争为求国安,国安自然民安,但是战争所带来的影响是民所承受,而并非国所承受,抛开书中那些细枝末节,我觉得仅仅就是这一点,便足以断定这个张玄如无非就是个阿谀奉承之人,而天下那些读书人自然也有能够看出不对的,可是又有几人敢言?他们不敢言,无非就是担心自己的仕途罢了,说白了,大梁的宰相是个软骨头,而大梁的读书人也是软骨头。”
“前朝还能出几位敢直言进谏之臣,而大梁呢?”
李昔年看着王仲甫缓缓说道。
然而王仲甫在听完了李昔年的这些话之后,竟然出奇的没有反驳李昔年,就是安静的看着李昔年。
“这次你怎么不反驳我了?”
李昔年似乎有些诧异的问道。
“没什么可反驳的,你说的没错,这天下的读书人确实都是软骨头,远远不及前朝的那些寒门士子,当年有人敢指着前朝一品大学士骂,而如今却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话了,因为大梁的统治手段太过于极端了,皇帝担心自己的天下被被人夺走,大臣担心自己丢了脑袋上面的乌纱帽。”
王仲甫轻轻叹了口气。
“没想到咱们两个竟然还有意见一致的时候!”
李昔年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不过这天下到底如何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我就是个客栈小二,我管不了天下事,能活好自己这一辈子就已经是万幸了!”
王仲甫看着李昔年犹豫了两秒钟,低声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屁话,当朝皇帝都不管这天下兴亡,匹夫何必多管闲事,龙椅就摆在那,谁坐了谁就得管,你若是管不好,自然有人替你管。”
李昔年直接说道。
“你!”
王仲甫伸手指了指李昔年,手指明显开始颤抖了起来。
“行了,别你你的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气你,我是来跟你告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