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都有,小的听说群芳阁最多,一天收了百个姑娘进来!”
石冲知道群芳阁,是八大胡同里最顶级的勾栏场所。
这八大胡同,是朝堂安置官寄的地方,所以闻名,和大家耳熟能详的八大胡同位置不一样,如今在内城,后来搬去了外城。
“他娘的,去碰碰运气去。”
石冲带着人,去群芳阁碰碰运气。
不止石冲这般想,曹吉祥也十分窝囊,被皇爷怀疑。
汤序也收到了风声,锦衣卫、东厂的人,都在胡同里洒钱呢、
“让曹铉、曹铎、曹带着人转一圈,咱家要知道,谁他娘的冤枉老子!”
曹吉祥咬牙切齿:“还有,咱家怎么听说,八大胡同里面有粮食呢?都哪来的风声?传到咱家耳朵里了?”
“标下这就去打听!”汤序派人去问。
……
石璞和叶盛安置流民。
可发现流民中女人越来越少,一打听,才知道一些女人被买走了。
“九门紧闭,何人能在城外买人呢?”
石璞往深了打听,那些流民什么也不知道。
“石尚书,此事不同凡响,吾等写成奏章,交给刑部调查吧。”
叶盛实在太忙了,统计下来,约有七万流民,四周应该还有一些,尚未统计完毕。
在朝阳城设下粥棚,先填填肚子,然后把男女拆分,小孩子送入里草栏厂,妇人则送入皇家商行。
“本官亲自写!”石璞把调查所闻,再加上心中猜测,写成奏章,呈于圣上。
此刻。
天色擦黑,朱祁钰正在军机处,奋笔疾书。
“皇爷,石尚书有奏章呈上来!”
因为涉及到流民,朱祁钰特令时时传递,不可耽搁。
朱祁钰停笔,展开奏章,登时皱眉:“女人丢了?”
他下意识想到,是被锦衣卫收走了吧。
但冯孝却摇摇头,金忠没传来消息,证明不是锦衣卫所为。
“冯孝,可知京中有多少勾栏瓦舍?”
他没有收声,正在办公的翰林、太监抬起头。
朱祁钰让太监把奏章传阅,议一议。
翰林等纷纷起身,排序陈列两行。
“陛下,勾栏瓦舍趁机买些姑娘,在所难免的。”丘濬直言不讳。
“可粮食从何而来呢?”
尹直反驳:“流民的确饿着肚子,但都揣着银子呢,青.楼的银钱应该不缺,又不产出粮食,哪来的粮食啊?”
“这……”
丘濬皱眉思索:“是否是存粮?”
“根据石尚书统计,怕是有上千妇人丢失,还有上千女孩子,都不见了踪迹。”
尹直道:“就算是贱卖,也得十斤、二十斤粮食吧,两千来人,四万多斤粮食,这还没算城内的妇人呢,看样子是粮食不愁,恐怕超过十万斤啊,得多大的仓库,才能存这么多粮食啊!”
“陛下,粮商中,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丘濬跪下。
朱祁钰皱眉,锦衣卫传来的消息,京畿所有仓库,要么被烧,要么被锦衣卫占据。
“陛下,请彻查青.楼!”
尹直跪在地上:“微臣以为,如此宵禁之时,青.楼里欢歌笑舞,如今公主薨逝,陛下忍痛理政,他们竟无半分收敛,毫无悲痛之色,此乃大不敬之罪!微臣请陛下,下令彻查青.楼,必有收获!”
朱祁钰却想的更多,前天夜里抢了京中当铺,这些当铺背后可都是大佬,敢收御物啊。
别人他不知道,王文在京中就开了几间,结果到现在,连个屁都不敢放。
朱祁钰一直等着呢,可迟迟没来,反而让他心中惴惴。
既然你们不出来,就敲山震虎,引蛇出洞吧。
“传旨,封锁全城青.楼,查抄!把粮食来源弄清楚,无诏不得再营业!”
“嗯,交给东……交给锦衣卫吧,巡捕营配合。”
那天早晨,锦衣卫也没喝到汤,这次给他们吧。
……
金忠收到圣旨,召集京师所有锦衣卫,开始封锁青.楼。
那天早晨实在是耻辱。
京中百官狠狠一个耳光,扇在金忠的脸上。
不想,青.楼也狠狠给他一个耳光。
城外的流民,他还要招一批人入锦衣卫呢,皇爷让招一批女人进来,挑颜色好的,青.楼居然先抢先一步,真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啊!
“管尧、宋汤、卢谦,你们三人亲自带队,给本督抄!阻挡者,杀无赦!”
金忠下令:“皇爷因此而震怒,本督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嘭!
管尧亲自带队,一脚踹飞群芳阁的老鸨。
直接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公主薨逝,尔等敢寻欢作乐?”
“差爷,我们都是正常做生意啊!”老鸨哭嚎。
群芳阁上下鸡飞狗跳。
很多房门忽然紧闭,不少人神情惶惶。
“闭嘴!”
管尧身形颀长,蜂腰猿臂,玉树临风,但表情带着几分阴鸷:“本千户怎么没看出来你们哪里正经呢?”
“上去搜!”
“差爷,我们可都是交了赋税的,又交了东厂的保护赋,你们可不能这么欺负人啊!”老鸨撒泼打诨。
管尧轻轻划开她的脖子,鲜血冒出来,吓得立刻噤声。
“都动作麻利点,还要赶下一家!”管尧吆喝一声。
楼上却传来几道叫骂声,都是些权贵公子在里面快活,被影响了好事。
那些番子充满了恶趣味,等着公子哥们爽的时候,忽然踹门,把人吓废了。
“他娘的,老子是巡捕营的,不是瓢客,放开老子!”石冲被锦衣卫番子押了下来。
看见管尧,登时嚷嚷道:“管尧,你他娘的装作不认识老子?”
“石兄!”
管尧摸了摸鼻子,他还真认识石冲。
他出身边军,袭职卫所千户,其父殁于土木堡,本来在京营里混日子,后来被金忠看重,提拔进入锦衣卫,担任千户。
“放开老子!”
石冲回头说张三是他的人,然后一步从楼梯上跳下来,一个耳光扇在那老鸨的脸上,怒问:“那几个东厂番子呢?”
“什么?”老鸨满脸懵。
“在老子前面进来的,张嘴闭嘴老子老子的几个家伙,十分阔气,给了你一袋金豆子!去哪了?”石冲喝问。
老鸨摇了摇头。
啪!
石冲狠狠一个耳光扇下去,然后按住她一条胳膊,一脚踩着,试图将她胳膊撕下来:“你收了那么多金豆子,才过了半个时辰,你能忘喽?当时你玩命似的让人家怀里钻,那个番子把你推开了,他去哪了!”
老鸨惨叫个不停:“楼上,是小翠伺候他们的!”
石冲拖着她往楼上走,老鸨的身体硌在楼梯上,快痛晕过去了。
但石冲不在乎,大声嚷嚷:“小翠呢?给老子滚出来!”
锦衣卫番子跟管尧说要制止。
管尧摇摇头,石冲是个知道轻重缓急的人,一定是有什么意外发现。
吱嘎一声。
一个房门开启,走出来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她说自己是小翠,那几个王八蛋根本就不是人!
“人呢?”石冲掐住她脖子!
“跳窗,跑、跑了!”小翠满脸惊恐。
石冲推开她,冲进房间,里面一片狼藉,窗子打开,外面夜色阴沉,看不到人了。
“槽!”
石冲骂了一声,然后狠狠一脚踹在小翠身上,直接将她踹下了楼。
然后凶性大发,要杀了老鸨。
被锦衣卫给拦住了。
“究竟怎么回事?”管尧以拳脚制服石冲。
石冲揉揉肚子,爬起来,冲管尧竖起拇指:“你他娘的还这般厉害,老子服了!”
然后凑近管尧的耳朵,压低声音道:“老子听到了,那几个人说什么赵荣,杀了什么的,是东厂的番子!”
“什么?”管尧大吃一惊!
工部左侍郎赵荣被杀,惹得陛下震怒,金忠早晨也大发雷霆,让锦衣卫留心,找到赵荣尸体、找出凶手。
却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
“老子可没撒谎,那几个家伙,一看就见过血,个个凶悍,虽然换了便服,但有一个忘了换鞋的,仍穿着白靴,白靴上有血,那是东厂的鞋,老子一眼就认出来了。”
石冲使劲拍拍自己脑袋:“当时就该把他们按住!”
“当时你要是动手,就被灭口了。”
管尧让人把小翠带过来,小翠是真倒霉,被几个老爷们祸祸,然后被石冲一脚踹下楼,伤得不轻。
“那几个人,有什么特点?”
“什么特点啊?”小翠哭嚎着,腿瘸了,她想治病,但锦衣卫凶神恶煞的,哪给她机会呀。
“想想,说出来饶了你性命,说不出来,也不用找郎中治了,直接送你归西。”管尧喝问。
石冲嘟囔着管尧废话多,直接摘了她零件。
“有、有一个客人不太情愿的样子,他自始至终都没碰过奴家,全程看着窗外。”小翠忍着痛,认真回想。
“哪个?”石冲吼她,又要动手揍她。
“人家哪知道呀!”
“想想,有什么特征?”管尧推开石冲,柔声问。
小翠愣了半晌:“好像穿着白靴子。”
管尧猛地看向石冲,石冲一拍脑袋:“只要让老子再见到他,一定能认出来!”
“待本千户禀明提督,便去东厂查!”管尧觉得这又是一件大功。
“启禀千户大人,什么也没搜到!”有番子过来禀报。
石冲问搜什么?
管尧说是任务,让手下再搜一遍。
“你跟老子明说,指不定老子能帮你!”石冲也想分一杯羹。
管尧却不想分功给石冲。
过了半晌,还是一无所获。
“连个新进来的人都没有?”管尧不信。
石璞的奏章,明明白白写着丢了两千余妇、女,就算找不到粮食,肯定有生面孔啊。
“真的没有!”
管尧用刀柄敲击地面,看看有没有地窖的存在。
“你们在找人?”
石冲立刻明白过来:“锦衣卫也在查妇女失踪?”
“你怎么知道?不对呀,你一直在群芳阁里,没回巡捕营,如何知道的?”管尧死死盯着他。
“城中都传遍了,大家都知道。”石冲说自己也是来碰碰运气的。
“传遍了?”
管尧让人刨几处地方,并没找到地窖。
出了群芳阁,又接连查封几家青.楼,都没找到生面孔,粮食更是一粒都没有。
管尧、宋汤、卢谦三人碰面,全都一无所获。
“他们会不会买个宅子,安置这些女人?”宋汤皱眉。
“应该不会,这么多人,无论怎么安置,都会留下蛛丝马迹的;而且,这些青.楼不是一家开的,不可能齐心协力,怎么连一个都找不出来呢?”
卢谦低声道:“你们发现没,一个花魁都没抓到。”
这句话提醒了管尧:“是啊,群芳阁有十大花魁,过气的花魁也有几十号,人呢?”
“这可是京中最大的销金窟啊,怎么连个像样的货色都没有。”
“一定是提前收到了风声,转移了……可转移这些花魁做什么呢?”
没等管尧分析完,卢谦打断他:“反正有人泄密!”
“快派人去禀报提督!不,我亲自去!”宋汤急道。
而金忠,正在宫中伴驾。
“金忠,扩张人手的事,做得如何了?”朱祁钰用了晚膳后,在乾清宫里溜达。
“启禀皇爷,还在招募。”
“慢慢来,不着急,这些流民,用好了,可都是臂助啊,只有吃过苦的人,才知道珍惜。”
朱祁钰拍拍他的肩膀:“金忠,你发没发现个诡异的地方,京中当铺被荡清了,百姓没闹、当铺的后台也没闹,朕都做好了准备,打算还回去一部分,可两天了,没有任何动静!”
金忠一愣:“皇爷的意思是?”
“他们心里有鬼啊,不敢闹,怕朕。”
朱祁钰淡淡笑道:“前日朕把京中百官放出去抢掠的时候,那些满口仁义的道德君子们,一个个都像是发晴的猫。”
“财帛动人心啊。”
“可朕拿到了约莫两百万两的宝贝,他们没闹,就当送给朕了,诡异,真的诡异。”
“皇爷的意思是,让奴婢查查?”金忠揣测皇爷的心思。
“嗯,查查当铺的后台,这么多银子啊,当初朕丢了不到一百万两估值,已经发疯了。”
朱祁钰缓缓道:“朕有种不妙的预感。”
“所以皇爷敲山震虎?”
“看出来了?朕本来不打算动青.楼的,但这些人太诡异了,动一动,让水再浑一点,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心思?”朱祁钰笑着说。
却在这时,傅纲过来传话:“皇爷,锦衣卫来传话,说在青.楼里,什么也没找到!”
金忠吃了一惊,石璞不可能诬告,那么人呢?粮食呢?
朱祁钰却笑了:“敲山震虎有用了,这些人自作聪明,转移了人!让人顺着查,肯定能抓到大鱼。”
“奴婢亲自带人去查!”金忠担心管尧等人分量不够。
“回来。”
朱祁钰看着他:“知道朕要什么吗?”
金忠茫然。
“笨啊,青.楼是永远也禁绝不了的,但天下间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就是青.楼。”
朱祁钰提点他:“教坊司以前是做什么的?嗯?”
“皇爷想收青.楼为己用?”
“还有呢?”朱祁钰又问。
“敲山震虎,把当铺、青.楼的后台都找出来!”
金忠看到朱祁钰森然的嘴角,心里咯噔一下:“奴婢会将他们的全部积攒,弄到手里来!”
“别说的那么难听,那些不义之财,本就该抄家灭族的!”
朱祁钰嘴角勾起:“去吧,京中人太多的,有限的粮食喂不饱这么多张嘴,该减少一些了。”
金忠浑身一颤。
当铺被抢了,闹要被杀,装聋作哑,还要被杀!
这就是皇爷!
“传旨王直,就说前天大闹京师的团伙出现了,带人去抓吧。”朱祁钰嘴角翘起。
他反正脏了手,让朝臣跟着一起,变臭。
金忠出门时,见到了卢忠。
卢忠跪下行礼。
朱祁钰没让他起来,就这般闭着眼睛,没说话。
卢忠吓得瑟瑟发抖。
那天晚上,亲眼看到商贾如待宰羔羊一般被杀,他就知道,皇帝已经拿回了皇权,在京师之中,他一言可杀人,真的口含天宪。
跪在勤政殿里,他只感到恐惧。
“收获不多嘛。”朱祁钰缓缓开口,他对缇骑十分不满。
本来,他对缇骑寄予厚望。
仅仅一点财帛,就暴露了本性。
如今看来,用人,用的是谁并不重要,无论是土木堡遗孤,还是朱祁镇的人,该不忠心的时候,都不忠心。
“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卢忠瑟瑟发抖。
“罚你?以何条目罚你呢?”
朱祁钰慢慢盯着卢忠:“前些日子,也在勤政殿里,你是怎么向朕保证的?”
“陛、陛下,缇骑只有不到三百人,缴获确实不多!但缇骑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
啪!
朱祁钰将杯子砸在卢忠的脑袋上。
卢忠脑袋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淋漓,他却不敢动,更不敢惨叫。
“缴获不多?那为何缇骑在勾栏瓦舍里,日日笙歌啊?银子像水似的往外洒?当朕是瞎子?啊!”
朱祁钰陡然暴怒,勤政殿的门忽然打开,七八个太监涌进来。
他挥了挥手,让人出去。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卢忠哭嚎起来。
“卢忠,你是有罪之人,朕饶了你一次。”
“这是第二次启用你,给你缇骑,让你随便调用钱粮。”
“可你就是这般回报朕的吗?”
“欺骗朕吗!”
“把朕当傻子吗?”
“你不知道钱粮多么宝贵吗?朕都快喝粥喝一个月了!这些钱粮都是朕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交给你,就是让你蒙蔽朕的吗?啊!”
铿锵一声。
天子剑出鞘,森冷的剑锋搭在卢忠的脖子上。
卢忠浑身发紧,泪水止不住的流:“微臣、微臣……请陛下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给微臣一个解释的机会!”
“说!”
朱祁钰语气冰冷。
卢忠赶紧道:“那天微臣担心缇骑不卖命,当天晚上的缴获,微臣答应给缇骑三成,所、所以交上来的不多。”
“但微臣一丁点都没拿过,真的没拿过!”
“请陛下明鉴,微臣对陛下之忠心,绝无半分虚假!”
剑锋渐渐挪开了他的脖子。
朱祁钰叹了口气:“卢忠,那天晚上,就没一点可报的吗?啊?朕没收到你的奏章,更没收到密揭,朕派你去监视,难道都是瞎子吗?什么都没看到?”
卢忠浑身都是冷汗,微微松了口气:“回禀陛下,缇骑确实没报给微臣,所以微臣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给陛下,所以没有……”
“蠢货啊!”
朱祁钰幽幽一叹:“你还是继续装疯卖傻吧,缇骑不适合你,出家吧。”
在他手下,连舒良、金忠都调教出来了。
奈何卢忠,不懂揣摩他的心思;做事遮遮掩掩,一点都不诚实,让他产生极不信任感。
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价值呢?
“陛、陛下……”卢忠没想到,皇帝竟让他出家?
“你要是再啰嗦,朕就要摘了你的脑袋了,入天师道吧,做个道士,朕发给你度牒,去吧。”
朱祁钰觉得自己很宽容。
“陛下,臣、臣有话要说!”
卢忠爬到朱祁钰面前,但朱祁钰用剑尖对准他,吓得他停下,叩首道:“陛下,那天晚上微臣真的看到了……”
朱祁钰目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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