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兴安抿着耷拉的嘴,松弛的眼睛看着窗户,苍老的脸上写满了畏惧和不解。
“宫里的人越发相信,沂王殿下真是真武大帝转世,天命所归。”兴安幽幽地说道。
无稽之谈!
于谦差点就说出口。但他还是及时把话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宫中寺妇之人,最迷信不过,越老越信。劝是劝不动,何必说呢!
“沂王存而太子薨,老天爷在开什么玩笑啊!”于谦愤然地说道。
“老于,我的于少保!你可不要乱说话,小心惹得天怒!”兴安慌忙阻止了于谦的怨言。
看着他一脸的惊恐,于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事可有蹊跷?”
等了一会,于谦轻声问道。
兴安的头猛地转过来,双目精光一闪,刚才惊惶荡然无存,从一只敬畏天地、接受命运的老绵羊,骤然变成一只依然可以吃人的老狮子。
“蹊跷?很多人都在暗中想过。仁寿宫那位,虽然在宫里说一不二,但皇爷和皇后进宫也有四五年了,该换的换了,该收服的也收服了。出事前那一天,是太子主动要在御花园澄瑞亭为沂王庆寿。”
“所有吃食是皇后找人采办的,吩咐尚膳监做的。太子身边的人,都是皇后精心挑选的。中间进温水和毛巾的谢吉倒是有些可疑,按理轮到内设监太监曹吉祥去伺候,偏偏谢吉说是想多巴结太子,走了皇后一位尚宫的门路,换下了曹吉祥。”
于谦听完,默然了一会说道:“皇后好耀扬,苟媚谄谀环伺四周。”
兴安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双手一摊问道:“老于,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于谦的脸上也浮出苦笑,他抓紧时间说道:“皇上是天子,我等担心他万一痛急攻心,听信谗言,恐会酿成大错。这是我急忙请兴公出宫的原因。”
兴安双掌轻轻地拍着桌子。
“是啊,皇上是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真狠下心来,不需要什么证据。只是朝野内外,奉南内为正朔的不在少数,一旦有变,少不得要做过一场。而且当初皇上也是奉太后懿旨即位。”
说完,兴安抬头看着于谦,安慰道:“如果是南内那位,说不定还有此担心。皇爷,绝对不会的。”
“那就好。”于谦心有余悸地长叹一口气,“现在的大明,经不起一番大折腾了。”
“没错。”
又说了几句话,兴安主动说道:“老于,现在宫里事情还多,新上那批人,很多都不懂,需要我这样的老人帮忙看着,不能出来太久,得赶紧回去。”
于谦连忙答道:“兴公赶紧回宫去,不要误了正事。我就是想问问那件事,大家安了心也就行了。”
“安心吧,折腾不起来。真要是有大闹腾,不是南内那位就是沂王殿下。其他人,闹腾不起来的。”
兴安摇着头站了起来,对着于谦拱了拱手,拿起那条围脖,快步离去。
于谦依然坐在雅间,把一壶茶水从浓喝到淡,从热喝到冷,越喝越烦躁,越喝越迷茫。
他烦躁地推开窗户,只见天空里大雪如鹅毛,飘飘荡荡,打着璇儿落下,让整个京师像是笼在烟纱之中。
下雪了,这是景泰四年第一场冬雪!
朱见深穿着一身素色撒曳和貂绒袄子,外面披着一件猞猁狲大裘,下了步辇,在乐礼、李芳的搀扶下,向奉节殿走来,身后跟着吕平、易千军、李东阳和谭纯。
昔日的朱墙碧窗全被裹上素缟,与纷纷扬扬的白雪混在一起,更添肃穆。站在殿门两边的内侍,也是一身孝色,落在身上头上的雪,几乎都看不出来了。
刚走进殿门,有凄厉的声音迎面传了过来:“你来干什么?是你害死了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