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站是北方第一大站,将近一里长的出站通道,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大多数人都讲一口东北话,手中牵着儿女,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甚至包括铁锅和镜子,像是约好了集体搬家一样。
他们要么焦急地呼唤着亲人,在人群中奋力挥舞着手臂;要么哭哭啼啼地,一面走一面抹着眼泪。
还有些面色苍白,吊着石膏、或瘸着腿,破旧的军服上,依稀可见干涸的血渍。
“关外来的?”
“唉,多半是了……小鬼子造孽啊”
“想我巍巍华夏,居然被蕞尔小国……”
轻声的议论飘到耳中,顾云想要回头去看,却身不由己地被推搡向前,走到了站外的广场上。
这里虽然宽敞,但还是非常拥挤。
穿过正阳门大街,来到车站斜对面,约定见面的书肆附近,顾云总算松了口气。
她扶着路灯,用手绢拭了拭额前细密的汗珠,随后站直了身子,开始四处张望。
出发之前,她就给楚瑜去了电报,说明了自己的遭遇,和到站的大致时间,请他过来接站。
记忆中,这人还是非常靠谱的,最是守时。
然而,半小时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
揽客的车夫来了一拨又一拨,楚瑜却一直没有出现。
有事耽搁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顾云不禁皱眉。
天越来越黑,滞留在站前广场上的人,也慢慢变少了。
这时,她忽然注意到,四周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
比如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手里拿着张报纸,翻来覆去的看,半个小时都没挪地方。
还有那个带斗笠的车夫,既不上前揽客,也不和其他车夫聊天,独自缩在角落里,时不时就会向自己这边扫一眼。
以及身后那个衣衫破烂,讲话却文绉绉的乞丐。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顾云果断弯腰,正打算拿行李跑路,却听见有人大声呼唤。
“阿妹,阿妹!”
楚瑜来了?
顾云回头一瞧,却是个陌生男子,正大步朝自己走来。
他戴着顶黑色海军帽,穿一身裁剪得体的洋装,皮鞋擦得发亮。
身量虽不高,腰板却挺得笔直,显得很有精神。
“这位先生,您认错人了吧?”
顾云心中打了个突。
她后退一步,悄悄攥住了那管铜制的长笛。
“阿妹,我是楚瑜的同事。”
那人笑眯眯地说着,似乎注意到了顾云的动作,停下脚步,微微欠了欠身。
“抱歉得很,他实在有事走不脱,累你久等,我代他陪个不是吧。”
他的语气是这样的恳切,神态是这样的自然,在这一瞬间,成功地让顾云丧失了警惕。
“你……”
顾云开口刚想说话,那人却一个箭步冲到面前,伸手如电,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他的眉毛拧在一起,双眼泛红,仿佛两团燃烧的火焰。
他的嘴唇哆嗦着,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
“去死吧,狗汉奸!”
话音未落,一片坚硬而冰凉的金属便透过单薄的衣料,穿过肋骨间的缝隙,深深地刺入肺部。
然后,又是同样致命的两刀。
顾云瞪大了眼睛。
她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伸出手,却又无力地垂下。
她踉跄地跌倒在地,透过模糊的双眼,看到凶手正在迅速远离现场,而那些形迹可疑的人,也一个接一个地走掉了。
剧烈地痛楚令她浑身抽搐,就像一只手抓住肠子使劲往外拉,顺便还打了个结一样。
但很快,这一切不适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