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他已激愤地疾步走下台阶,“这是乱世,到处都是强盗,我们只求自保。我就问你,我们杀人了吗?”
左右高声应道:“没有,我们出去从不杀人!”
“看,”他纵声大笑,“我不管阁下口中的天下大势,我只知道,我们诸葛一族世代居住在此,过去我们依靠打渔为生,可现在,外面兵荒马乱、饿殍遍野,我们打的鱼卖不到两个钱,更买不起价值千金的谷物食盐衣物......我们要活下去,这么多张口需要吃饭、需要活下去,你明白吗?!”
曾经五年前遭遇的那帮土匪,他们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也要活下去!
“可是,你们是活下去,”我凛然四顾,“每天大鱼大肉,却让那些被你们打劫的百姓活不下去!”
他冷笑,“乱世之中,弱肉强食,这本就是天道。”
“弱肉强食......确实是天道!”我噗嗤一声笑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瘆的慌,上前一步,缓缓拔出腰畔长剑,剑光如雪,映在脸上,苍白又狰狞。
“怎么,”距我丈许的他冷笑道:“阁下手刃尹子奇,可那尹子奇被南八射瞎了一只眼,今日,某倒是想跟阁下比试一番,阁下若输了,就留下来吧,干得好,我也许会将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女儿许配给你!”
左右捧腹大笑。
世人为何总认为自己会赢?
可是他们的笑声忽而停顿,眼睛瞪得溜圆,张大了嘴,几乎连下巴都要掉下来。
因为我的身形快似鬼魅,一闪,人已立在白衣秀士身侧。
他的剑招尚未及使出,腕上一麻,哐啷一声,长剑已跌落在地。
正对着他咽喉的郁刃短匕,刀锋薄若蝉翼,散发青碧色的幽光,刀尖上,还留有一缕肥猪的血。
那血已呈黑紫。
好雅的他见闻倒也广博,许是嗅到毒物饮血后浓重的腥臭味,惊声道:“刀上有毒?!”
我懒懒笑道:“我素以制毒为乐,此毒乃是我独创,只要见血,毒物便随血流钻入四肢百骸,每一寸血肉仿佛遭受万蚁啃噬,生不如死,不过痛苦来得快、去得也极快,也就一炷香功夫,中毒之人便会七窍流血而亡,你若有兴趣,今晚便是第二个。”
挥刀本欲冲上来救他的泥腿子,汗洽股栗,已经站不住了。
他颤声问道:“谁......是第一个?”
“唔......你还是关心自己吧!”
“你、你有什么要求?”
环顾诸人,我朗声道:“从今往后,我便是这诸葛水寨的老大。”
唔,这个世界,刀子比道理管用!
*
当阿霁再看到我时,已是次日清晨。
是夜,已经做了诸葛水寨大当家的我,派人去接阿霁,一句话,“安排祠堂附近整洁清净的地方让他住下。”
而我,则飞身掠到祠堂前一株高大挺拔的银杏树上。
斜倚树丫上的我,怀抱雪儿,惬意地翘起两条腿,右手杵着下巴,静静地看着。
看着无尽夜色,看着天地苍茫,看着那帮泥腿子、现已对我臣服的属下,从柴房里搬出肥猪的尸体。
尸体停放在村外,不时有人成群结队地前去观瞻。
我想肥猪现在的死状并不适合示人。
因为,我看那些好奇的人点着火把近前一凑,有人二话不说地俯下身子就呕,绝大多数人见鬼似的扭头就跑。
跑的时候,乌漆嘛黑的,有人磕磕绊绊,摔了大跟斗,却以为是鬼魂作祟,惨呼连连。
一时间,好好一座安详静谧的小岛,好似变成了阴司地狱。
再然后,再没有人去自寻无趣了。
我抚额,这帮打肿脸充胖子的泥腿子,连死人都怕,更别说杀人了,能派上啥用场?!
突然想到阿霁,他不得不与死肥猪同处一室......居然沉静依然。
他被人迎出柴房的时候,我远远凝望着他。
秋夜的月光,凝白如霜。
显得阿霁高颀秀隽的身形,仿佛也覆了一层薄霜。
他冷冷地走着,穿着麂皮靴的脚步,轻敲着青石板,渐近。
夜愈深,万籁俱寂,踱出居屋的他,来到碧池畔,静静立着。
无边的夜色映得一池幽暗,仿佛欲将那清澄秀致的少年吞噬。
他一定不知道,有一双忧伤的眸子,正远远凝望着他。
也许只是在远远凝望心底里的他。
杀手......
第一次任务,碧霄宫的叛徒——碧芷死在我面前。
她好像不怕死,安静地躺在地上,无边无际的夜色映出漆黑如夜的眸子。
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天很黑很黑,却有一颗星闪亮。
她一定找见了,因为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忽然闪亮,然后,她笑了,那笑很美,宛若春花在绽放,她只说了三个字,“我来了……”
从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是那个仙姿佚貌的雪儿了。
刻意去回忆时,我的脑子里,毒药,怨毒的眼睛,刺目的鲜红,亡魂狰狞的脸孔,以及凌厉似霹雳的剑光,走马灯似的交错出现。
我竭力关上沉重的记忆大门,眼前只剩下一片凌乱的黑。
还有他。
远远凝望他的时候,我陷入一种深深深深的......绝望。
我转过头来,凝望着夜空,泪水模糊的夜很黑,看不见希望的黑。
*
窗外飘着细雨,而窗内水汽氤氲,温暖如春。
清晨懒懒睡了一觉的我,正舒舒服服地泡在木桶里。
素喜沐浴的我,仰面枕着,任由玫瑰花瓣随着涟漪在白玉般的身体上游走。
浸泡了花瓣水的热毛巾覆于面上,把我包裹在一种不真实的温暖中。
一道清风拂过窗棂,那是雪儿觅食回来了。
我不愿睁开眼,正寻思着我南下的使命。
深谙因材施教的师傅,总是给我极大的发挥余地,在我升为首席杀手时,她单独对我说,“总有一日,他终会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师傅口中的水,不是太祖口中的百姓,而是财。
坐落岷山雪顶的碧霄宫,殿宇并不高大、亦不辉煌,宫内的生活清致简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