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白雪红心
雪下得正大。满地皆白。四下被大雪覆盖,只有不朝天的部分才能显不出洁白,多少还能看到些色彩。荣欣穿着张永东、孙泉源脱给他的单衣单裤,披着军大衣,胳膊下夹着在知青厨房里脱下来,叠得并不算整齐的军装,脚步很大,步履疾疾,一声不吭,踏雪向车站运兵车走去。
张永东、孙泉源他们一帮送行的知青,簇拥在后。因为这事儿让人气愤,他们也都一声不吭,只在心里觉得荣欣能够忍下这口窝囊气,也真算是窝囊得可以。若换了自己,必然掂刀向那顶替自己的汪幸运劈过去。哪怕回头让枪毙,也在所不惜。
无奈荣欣平时就是好脾气,这也难怪他做不出这壮举。好脾气的人,遇事儿还是好脾气。这样好脾气的人,也只能窝囊成这样子。至始至终,他们没有听到荣欣说过一句狠话,也没听到荣欣埋怨过什么,他们只听到荣欣说过一句痛煞心肺的恨话,也不过就是:“这比让人戴绿帽子都可恨。这是没有把我当成人!”
因为此时他们这群知青已不是刚下乡时那么懵懂,也都觉得岁数不小了,真出事也对不起父母,也都不愿让出事儿,尽管心里愤懑,大多也都是以息事宁人的态度劝慰着:“他家有门道,让他一步算了。过几天招工的来,说不定去个好单位,比去参军还好呢。参军也不过是去部队几年,几年以后还得复原回来。算了,算了,别生气了。生气气着自己划不来。”。
他们已不再是小孩儿,说话都还带有人情味儿,他们也都知道这事儿再闹下去也真划不来。正所谓: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他们嘴上说得好听,若这事儿轮到自己身上,他们只怕会比荣欣过激三分。因而有人也暗暗思忖:若是我,我就掂刀杀了他去。
他们不知道荣欣胳膊下夹着的军装里藏着菜刀。他们不知道平时很平和的荣欣,也会恨得动刀向顶替自己的汪幸运砍去。他们不知道,就在几分钟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若不是张永东把荣欣踹倒,命案就会发生了。
那是闷罐车,新兵都很规矩地在车上坐着。荣欣走到车边,对着车上的汪幸运说:“你下来,把这军衣换上。”
汪幸运心虚,蹲下身子说:“你把衣服递给我,我在车上换吧。”说着伸手要接。荣欣心里早又预谋,故意没把衣服举得太高。就在汪幸运探身接衣服的时候,荣欣伸手把他朝下一拉,一声大吼:“下来吧!”汪幸运猝不及防,斜横着一头从车上栽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荣欣从军衣里抽出菜刀,奋力朝汪幸运砍了起来。因为汪幸运栽下来扑出去有些远,那第一刀,本是照着脑袋砍的,却因差那一点距离,一刀剁下去,再来第二刀,张永东斜刺里推他一把,把他推倒在地,死死抓住他握刀的手,连连说:“你咋能办这事儿?你咋能办这事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你咋能办这事儿?你这是不要命了!你这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呀!”
荣欣挣扎着奋起还要去砍,早已被好多同学摁住,规劝着:“不能这样,这样就把自己给毁了。”
张永东握着他的双手嚷嚷着:“你砍他等于砍你自己。你砍他有啥用?参军,保家卫国,兴谁去,不兴谁去?他不是汉奸。他不过是顶替了你。他不过是顶替你去参军,值得你这样跟他兑命去?”说着夺了他手里的菜刀,把刀撇到车厢底下,望着荣欣,两人都喘着粗气。
荣欣这时才看出来是张永东夺了他的刀。荣欣失去了再砍再剁的机会。他哭了。他哭着说:“永东,你是害我,你还是向我,你为啥要夺我刀?你为啥要阻拦我?你阻挡我杀他干什么?我受不了这侮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为啥要夺我手里的刀?你为啥不让我砍死他?你为啥不让我跟他同归于尽呢?我丢人,我丢人!我死了算了。我跟他拼了,我死了算了!”
后面的结局大家都能猜到:荣欣被公安带走了。被带走时他很镇静。他跟张永东和孙泉源说:“拜托了,你们代我给人家知青小组再买一把菜刀送去吧,别让人家说我不够意思,别让人家骂我不地道。别让人家说我,不言声拿了人家菜刀不还人家。拜托你们买把菜刀还人家。”
孙泉源哭了:“你放心吧,你放心,菜刀今天就给他们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