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将整个鹅城笼罩在濛濛细雨下。
忙了一天的陆文来到街上的卤煮铺子,要了一份卤煮,一份烧饼,外加一份羊杂汤准备犒劳下自己。
等饭的功夫,陆文忽然看到一户人家赶着牛车全家往城外走。
陆文认识这户人家,他们家的孩子之前就在他的私塾里读书。
陆文当即过去打招呼道:“张叔,这是准备去哪?”
被陆文喊住,张叔抖了下。
见是陆文才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是陆夫子啊,我这正准备带着全家老小往七天女山深处去咧!”
什么?
陆文有些震惊:“那深山老林里遍布毒虫猛兽,甚至还有盘踞在横断大山里的妖族作乱,你们不怕吗?”
张叔满脸苦涩:“怕!怎么不怕?”
“可最近县衙又要征剿匪税,我们家再出税可就熬不过下面的冬天了!与其在这里被饿死冻死,还不如去山深老林里碰碰运气,万一能活呢?”
说话的时候,老实巴交的张叔都快哭了。
如果能在人烟密集的城镇讨生活,谁想去大山里跟毒虫猛兽为伴?
可人烟密集的地方都有官府衙门坐镇,虽然安全,但官府每年的税赋可不轻。
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农户一年到头打完粮,除去春秋两赋、人丁税、再留下口粮与种子,最终收入也才一千来个铜板。
就剩下这么点钱还要负担官府的油、盐、酱、醋、衣物、锅碗,火耗、赶集榷关税、羽箭税、保境钱,纲银、办银、库字、夫甲、廪保、夫役、驿传、兵役、饷费等等赋税。
不仅如此。
官吏们还发明了耗粮堆尖、埋没、飞走、诡寄、影射、挪移等手段来增加苛捐杂税。
当地豪强乡绅则有包荫、冒合、逃户、隐匿、篡改等手段把纳税徭役压力转嫁到普通人身上!
层层盘剥下来,大多数百姓的日子都苦不堪言。
那些家底薄的交不起税就只能被征徭役,可十徭九死,谁都不想去干那苦差事。
所以像张叔家这种索性就举家搬迁,搬到深山里成为山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听完张叔的讲述,陆文一时哑然。
前世学过的《礼记·檀弓下》写过这么一个故事:
夫子路过大山脚下看到一个妇人哭的很伤心,于是派遣门徒前去询问,原来是妇人公公,丈夫,儿子都被山里老虎咬死了。夫子就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离开大山呢?
妇人说这里没有残暴的政令。
此谓苛政猛于虎也!
陆文心情复杂,没想到自己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穿越后,竟然能见到活生生的「苛政猛于虎」。
曾经觉得虚假造作的文字仿佛一颗子弹,从过去穿越两个世界正中陆文眉心。
陆文拱了拱手,祝福道:“那祝你们一路平安。”
张叔黝黑愁苦且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笑容:“多谢陆夫子啦。”
目送张叔他们一家走远,陆文回到卤煮铺子下。
店家把一应吃食摆到陆文身前的桌上,语气唏嘘:“唉,张老汉也是不容易。去年他母亲病重,他为了给他母亲看病花光了家里积蓄,不然也不至于全家搬走啊。”
“也怪那该死的土匪!”
“怎么这年年剿匪年年还有土匪?”
说到最后,店家摇着头回柜台后面:“世道不好啊!”
陆文慢条斯理吃着卤煮,心底想的却是何止世道不好?
如今的大虞朝文官贪腐乱法,武臣佣兵自用,边境之外胡蛮妖邪犯边不断,整个王朝风雨飘摇……这番景象下,老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
吃完饭,给了钱后陆文回到自己的私塾。
这年头肯把孩子送来私塾读书的人家越来越少了,陆文的收入也越来越少。
但这都不能阻止陆文读书!
来到书房,陆文拿出一本《春秋》认真研读起来。
“春,王正月戊申,宋督弑其君与夷及其大夫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