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你写到你们大队交粮的场景时你写到了你家的大黑驴子,说到这个黑驴子你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在你的童年里扮演者一个忠实的伙伴陪你一起长大,你产生了一定意义上的感情。可恨的是这黑驴曾经险险将你的小命儿送上了西天。
关于黑驴你有许多话要说,黑驴牵扯的时光那么厚重,在你的记忆里占据着很大一部分。你要写黑驴你不得不去写那段时光,那段时光对你来说太陈旧了,尘土覆盖着那段曾鲜淋淋的岁月。其实我知道你要写黑驴,也是为了写她,那个在你记忆里的女子。因为你用来驱赶黑驴的鞭子把儿上刻写着她的名字。
黑驴之所以黑你就叫它黑驴,那时候你能分辨的颜色很少,假如黑驴身上多出几处颜色估计你肯定不叫黑驴叫花驴或者杂驴。不过黑驴太黑了,油光瓦亮的,一点杂毛也没有。
黑驴带给你不一样的生命体验,记得那天你照常将黑驴从圈里拉了出来,带到庄底下那片田野里。正直夏日,太阳冒着熊熊的火花,你戴着草帽儿都感觉头顶热辣辣的像是着了火,你的眼睛被光刺的只眯成一条缝儿,你能看到的天空因为睫毛的阻挡变得相当有局限,可即使这样,天蓝的像风平浪静的湖,鸟儿空中撤展开翅膀你感觉像鱼在游泳,天太蓝了,蓝的没一点儿云彩。黑驴噗噗地打着响鼻,灵活的将鲜嫩欲滴的草一个劲儿的揽进两扇黑嘴皮子里,黑驴的眼睛跟天一样蓝,你穿着你母亲用穿烂的长裤子改成的短裤在黑驴眼中傻呆着。你确实有点傻,都是晒的,你黑的跟个煤球儿一样,你上身赤裸着,两条胳膊不像是你的更像是其他的零件配的,黑的不想样子,一层一层的被晒的脱掉的肉皮子被你撕的像世界地图。
因为你的两条胳膊黑的要命像黑驴蹄子,而你的上半身却白的像白菜,如此组合你看起来像个粗制滥造的木偶娃娃。此刻你口中刁着一根刚折的“细蓟杆儿(家乡的一种草)”,手中提着那条刻着她名字的鞭子,一根用来固定黑驴的铁棍儿,这当儿你打算将黑驴固定在一定范围内活动,然后找个有阴凉的地儿开始睡大觉。时光太缓慢了,这时你开始想晚上回去吃什么,吃什么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但你可以提意见,你母亲的手擀面那是你这辈子都忘不了的馋,你看着黑驴愉快的吃草,草汁儿从黑驴的两嘴角渗出来,你更馋了,砸吧砸吧嘴皮子。你看着黑驴吃草,噌噌的。由于前天刚下过雨,此刻的田野一片青绿。
你刚刚放下手中的鞭子,拿着铁棍在寻找最适合定栓的地方,也不知怎么的了,黑驴突然引吭高歌,你以为吃兴奋了,耍子里,没理会,继续寻找适合的栓,你刚满意的找到了一个定栓的地儿,铁棍刚插进去了半截子,你就感觉地上的绳子像蛇一样窜了出去。黑驴的歌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整个田野都被它吭的震颤了起来,它一改往日的温驯,在绳索范围内又是来回折腾的跑,又是刨蹄子,那神情眼看着不对劲儿,你还猜想是不是有什么巨大的动物或者叮驴蜂叮到驴什么致命的地方了?
而在遥远的田野里响起了同样一曲驴歌,那声调不同于黑驴,如泣如诉,像二胡拉出的二泉映月,声线在空气中穿越,曲折徘徊,在光线中跳跃,如影随形。黑驴停止了他的高歌,两只耳朵摆来摆去的仔细聆听,蓝色的两只大眼睛倒影出田野对面的田野,一条干涸的大水沟横埂在田野中间。上田野的那曲高歌骤然而停,这边黑驴不安分了,它重复刚才的动作有过之而无不及,噗噗的打着响鼻,激情澎湃,它似乎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你听不懂驴话,可你已开始准备控制驴意。你不能放任黑驴有过激的行为,一旦黑驴挣脱了缰绳,那后果不堪设想。漫漫田野一眼望过去都是一垄一垄翠绿的庄稼,长的正欢哩,要是黑驴冲过去徜徉过庄稼,回家的一顿白面条就别想了一顿饱饱的鞭子就吃定了。
你害怕你爹妈的一顿饱揍你开始控制黑驴的情绪,而黑驴不是你情绪没那么容易控制,你脱掉草帽儿对着黑驴招呼,你说你个驴日的阿门老?黑驴有那么一次对你回眸,可它再也不会去倾听你的语言。它找到了同类。黑驴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也不顾及你的想法,它迈开了腿,四蹄翻飞,你刚刚扎了半截儿的铁棍只一下就被黑驴拔了出来。
黑驴拔出了铁棍,带着缰绳沿着那条小路一路飞去。缰绳很长,二十多米,缰绳像条蛇,像条在水里游泳的蛇,它灵活的在草丛里摆动,缰绳带起一溜溜的绿草和野花的花瓣儿在空气中飞舞。你看到了对面的庄稼,一垄一垄的,那是庄稼人的儿女。庄稼在你眼里从未美的如此惊心动魄,你是吃庄稼长大的,你爹娘从小给你教导,当你知道你是吃庄稼长大的你就对庄稼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还说不出来,毕竟你有了。
黑驴向着庄稼地的方向奔去,你无法容忍黑驴蹂躏了那片庄稼,你用上了吃奶的劲儿跑的飞快,从未见你跑的那么快过,两只黑胳膊犹如两扇翅膀,扑腾腾的搏击着蓝色的空气,双脚穿着一双露出两根大拇指头的布鞋像踩着俩风火轮,你的草帽在身后的空气翻飞,很像一朵被吹落的大喇叭花儿。你奔跑的姿势健壮,像那头黑驴,黑驴也很健壮,夏天的任何生命都是健壮的,健壮的黑驴边跑边吭,昂首挺胸一路意气风发,两边的空气为黑驴开辟出一道宽阔的甬道,四蹄铿锵,空气变成粘稠的云。
黑驴用生命的姿势奔跑,让你又恨又妒,黑驴过河的姿势也充满着激情,一个漂亮的跃势轻松飘了过去,身轻如燕,跃过去一个弯道,你就是乘着这个弯道一把拉住了瞬间松弛下来的缰绳,手中的缰绳像个跑晕了的蛇软不溜球的,逮住缰绳的你像逮住了命运的尾巴,你得意的笑了,你时常被人控制着做着做那,你虽说不愿意也不敢反抗,你唯一能控制的也就黑驴了还差点被黑驴耍了。你握住缰绳的力道很大,大的将缰绳里渗进去的草汁儿都挤了出来。你大声吆喝着,奥奥奥,嘟嘟嘟,来来来……可黑驴压根没把你当回事,平常这都是命令式的语句,一旦黑驴接收都是言听计从。如今这是怎么了,你心里也在打鼓。你手中的晕蛇似乎恢复了元气儿,蹿溜的你差点挣脱了你的手,你被一股巨大到你不曾想象过得力量牵着向前冲去,刚开始你还能踩着风火轮儿顺几步,你不好意思说三步,你认为你跑了很长一段路,其实你才蹦跶了三步之遥酒就被趔趄在地,从你的短裤被地上的石头,草根挂扯的程度看,你被溜了好半截儿,你实在撑不住了,不得不放手,口中全是沙子,土,草叶子,你连着吐了几口,对着黑驴骂它祖宗十八代。你的短裤开了档,出于奔跑过猛,你的草帽儿被风吹的向山下继续飘去,你的上衣不见了踪影,地上空留着一个单独的黑影子,黑影子望着远去的驴影傻傻的站着。
你说黑驴疯症似的跑了,可它并没蹂躏庄稼,它沿着预定的路线奔跑,黑驴有黑驴的方向,准确无误,甚至毫不犹豫,黑驴奔跑的线条有着夏天的影子,有着夏天的色彩,黑驴潇洒的身影飘向了太阳光最浓烈的那片田野里。你猛然抬头看到了温暖的一幕,黑驴跳着蹦子,吭吭叫着,身边跟着一头灰色的驴。
你认得了那光线里的灰驴是你三爷家的母驴时你龇牙咧嘴的笑了。等到你奋力赶上去时,三爷三奶还有那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大爸口中呼啸着,手中草帽翻飞,手舞足蹈的围着黑驴和灰驴转圈儿。三爷劲儿大,死命拽着黑驴缰绳试图阻止黑驴对灰驴的进攻,黑驴的头被三爷扽的直点头,黑驴寸步不让,引吭高歌,看着灰驴那双蓝眼睛都变绿了,绿色的光直重云霄,黑驴的嘴好大,两排整齐的白牙齿跟发威的野兽似的狰狞着。大爸眼看着三爷不行了,奔将上去,合力扽缰绳,没承想灰驴突然掉头,翘着尾巴,屁股处那个平常撒尿的东西一张一开的像黑驴忽闪忽闪的蓝眼睛,灰驴也大张着口吭吭吭的叫着,黑驴紧随其后,一个神龙摆尾,只见三爷大爸一个背翻四脚朝天,草帽儿被淘气的风直吹向小水沟里去了。三奶佝偻着身子向草帽艰难跑去。
三爷羞恼成怒骂一句:你个驴日的。三爷骂这话时是看着你骂的,你知道三爷又骂黑驴又骂我,双眼冒着血红的光。眼看黑驴就要骑上灰驴的屁股了,黑驴迫不及待的拍打着肚皮也拍打着灰驴的屁股,三爷大爸大喝一声,似乎泥鳅翻了个身奋力扽住缰绳,恰好黑驴爬上了灰驴,灰驴也撅起了屁股,一股巨大的拉力黑驴失去了平衡可黑驴前蹄牢固的拤住了灰驴的屁股,灰驴估计心思不在稳定重心上,灰驴考虑的事太多了,它内心深处急切的欲望就是等待黑驴能爬的更深些,猛不丁灰驴的思想被一股讨厌的拉力失了重心,蹄下不稳,两头驴在你三爷三奶大爸还有你的惊呼中倒地,三爷大呼一声:我的驴!只见黑驴身形矫健,翻身双蹄高傲的踩在灰驴的肚皮上引吭高歌。
黑驴是勇敢的,在某种程度上你混沌的原始意识被唤醒,你看着黑驴高傲的踩着灰驴的肚子,你不可抑制的想到了她,你的小琪。那油光锃亮的麻花辫子,印着紫色红色粉色黄色小花儿的衣服。黑驴闻到灰驴的特有味道,你也嗅到了记忆中她的味道,那种由皮肤散发出的花朵的味道。
你回忆着你跟黑驴在一起的日子,那段无忧无虑晒的跟煤球一样的生活,多年后你怀念的还是跟黑驴在一起的日子,你看着黑驴忽闪忽闪的蓝眼睛,你青葱的年华倒影在黑驴的眼中。如今黑驴早已被送进了屠宰场,连同蓝眼睛里你的那段青葱时光。而你的姑娘也已长大,她脱尽了稚气的朦胧的嫩嫩的颜色,换上了一缕彩虹的衣裳,那个夏天你永远不会忘记,黑驴勾起了你原始的意识,你站在原始的意识里想念你的姑娘。记忆总是带着你的眼睛长途跋涉,天上地下的看,你的记忆总是会断电,可你总是忘不了过去也忘不了现在,你的记忆又将你从十年前带到了十年后,你跟着记忆奔跑,你跟幽灵一样,你回忆着过往,过往值得你回忆,那是你最灿烂也最没心没肺的日子。
你勇敢的迎上了孟小琪的目光,是你从未有过的行为,她的目光永远是你追逐的光明和温暖,就像阳光,可你怕灼伤你的眼睛。而今天,你义无反顾的去扑捉这种阳光,你潮湿阴暗的的心灵渴望这种“阳光”。
孟小琪的脸刷一下红了,但她勇敢的接受你虚无目光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