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沉央追去,前面那条人影身法极快,二人一前一后,风驰电策,一口气奔出百余里,前面那人才顿住脚步,落在一处农家院外。沉央也即落下,四下一看,只不过是个寻常农院,院外栏着一排篱笆,内中有只黄狗见得人来,正要狂吠。
“别叫。”前面那人指着狗喝了一声。
“呜”黄狗果然不叫,夹着尾巴藏到暗处瑟瑟发抖。
“婆婆”
沉央朝前面那人行礼。“嘘。”前面那人回过头来,把手指靠在唇边,示意沉央禁声,然后四下看了看,嗖地一下窜到院外一株大槐树上,朝沉央招手。沉央心头一奇,纵身上树。那人拉他坐在她身旁,折了根树枝,绕着二人画了个圈,隐隐一道水幕闪了两闪。
“少年郎,我带你看个稀奇事儿。”
大槐树长在山脚下,土地肥沃,枝叶茂密。冷冷月光透过树叶丛,洒在她的脸上,细眉细眼,生得极美,脸上神情仿若小孩子一般,既是兴奋又是雀喜。
沉央笑道:“婆婆要带沉央看甚么稀奇事儿?”
这人正是泾河神龙。
她嘻嘻一笑:“少年郎,既然是稀奇事儿嘛,那说出来就不稀奇了,你睁大眼睛看便是。”
沉央笑道:“婆婆说是稀奇事儿,那必然很是稀奇。”
“哦?”她神色极喜,忽然道:“我若是恶人呢,把你骗了来,然后趁你不备,一剑刺死。那你岂不就冤死啦?”
沉央见她双眼忽闪忽闪,灵诘非常,他对这位泾河神龙实是敬爱有加,当即便道:“婆婆若要杀沉央,那沉央必是有该死之处,哪里又冤了?”
“哈”她笑了一声,突然又故作严肃模样:“少年郎,老婆子当初在朱雀桥卖饨馄,虽未亲手杀人,可是因老婆子而死的人却有不少,那些人老婆子许多也未曾见过,自然不知死得是好人还是恶人。这样说来,老婆子当是非不分,你就不怕么?”
听她左一句老婆子,右一句老婆子,口气老气横秋,偏生又是一个极美丽的小娘子,沉央暗觉好笑,却不敢有半分亵渎之意。
他心想,神龙千年寿,也不知婆婆如今多大年龄了,但这才是她的真模样真性情,天真烂漫,与世无忧。任谁被冤枉了百余年,又羁押了百余年,也会心怀怨恨,况且又不是她亲手杀人,而是别有求于她,替她杀人。
便道:“杀人者是有求婆婆而杀人,又与婆婆何干?”
她笑道:“你也莫要替我开脱,我若没有那样的心思,有求于我的人也不会杀人。你若是怕了,现下便逃吧。如今你是师,若要逃命,我未必追得了你。”
沉央笑道:“沉央不逃。”
“傻小子嘘,别说啦,有人来了。”
她的眼睛极亮,拉着沉央往树叶丛里躲了躲。
沉央心想,有得这法阵,又敛了气息,任谁也难察觉,婆婆虽然年长我许多,实是一个顽真少女,她以为躲在树丛里,便不会被人看见么?这样一想,心下大是好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月光微冷,山风吹着远处的树木,沙沙有声。沉央侧耳一听,面色即是一凛,就见一条虚影从地下冒出来,在农家院外慢慢聚nrn形,定眼看去,那人浑身黑衣,几与夜色同融。
那人举步朝篱笆走去,看见黄狗躲在角落里发抖,突然顿住脚步,也不喝问,只是歪着头,侧耳聆听,右掌微扬。
借月看得,那人右掌本是雪白如玉,此时却化作乌黑,团团黑烟在掌缘翻滚。
沉央赶紧闭了耳识。这时,那人猛一扬手,一道黑芒乍射而出,沿着农院四周急急一阵盘旋,黑芒过处,撕风裂气,叶落如雪。一周巡毕,那人再一招手,黑芒遁入他掌中,渐渐消失,他右掌又复雪白。
那人又听了一会,确认无人,推开篱笆门,走入屋中。过不多时,那人再次出院,站在院外,四下看了看,身形却剧烈颤抖起来。
沉央不敢运用目力,只以寻常目光看去,这人已换了一身白袍,那白袍本不合身,极是宽大,他剧烈颤抖,浑身骨骼啪啪爆响,身形竟然越拔越高,手足也如是,渐渐撑满了宽大的白袍。
这时,他再抬起手来,在脸上肆意一阵揉搓,高挺的鼻子陷了下去,颧骨外凸,本是长眉,如今缩小了半寸,看上去颇是敦厚。
眨眼之间,竟是换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