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一站出来,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李世民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然后,嘴角微微一笑。
还是陈平安知朕。
“陛下,诸公。”
“日食之象是上天之警示之言,恕臣不敢苟同!”
一句话,掷地有声。
才从淮南那边治水回来的许敬宗,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胆、任意妄为的陈平安。
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平阳郡王,你这个样子,让我很难办呀?
我是跟呢。
还是不跟呢?
陈平安继续道:“所谓天狗食日,其实也叫做日全食,而所谓日全食,乃是一个很平常不过的现象。”
“魏公、叔玠公,可还记得贞观三年的日全食之象?”
魏徵还没回话,王珪便抢先直接回道:“自然是记得的。”
陈平安立即接话,问道:“那叔玠公可还记得贞观三年、贞观四年、贞观五年这三年来风调雨顺?”
王珪没有想到陈平安会抢话,并且问出了这個问题。
愣了一下。
王珪只好回道:“自然也记得。”
陈平安露出了理所应当的神情,说道:“陛下,诸公,臣记得贞观三年的时候,就出现过一次日全食之象,而贞观三年之后一直都是风调雨顺。”
“今年可能又是一个暖冬,然后会出现旱灾和蝗灾,但是我们早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许侍郎在淮南道、河南道等地治水五年,修建了大大小小的水渠无数。”
“就算是旱灾来了,我们也能应对。”
“大唐如今已经是盛世将显,无内忧、也无外患,四海升平、四夷臣服、百姓们安居乐业,连当年因为战火连连,躲避在深山之中的百姓,都纷纷下山,在各地落户安籍。”
“试问,陛下和诸公一起文治武功,一起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又是何等君明臣贤。”
“这等功绩,也是自汉以后,当属天下一等!”
“试问,有着此等功绩,上苍应当嘉奖,为何要降下什么惩罚呢?”
“难道说,我们并没有为天下万民励精图治,没有鞠躬尽瘁吗?”
“说什么上苍之警示,那便是否定了我们这五年来努力所做的功绩!”
“乃逆心之言!”
王珪不紧不慢地说道:“平阳郡王所言当有失偏颇,我等也并非是否定了这五年来的努力,更不是说我们没有鞠躬尽瘁,这五年来,诸公的所作所为,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
“我们也都希望大唐更加兴盛,希望这盛世太平能够久远一些,能够建立万世之功。”
“上苍以天狗食日之象来警示天下苍生,也并非是真的要降下惩罚。”
“此乃先兆,所谓先兆,乃事之端倪,兆之微见。犹云起龙骧,风起萍末,于细微处窥见天地之变动,人心之起伏。”
“夫先兆者,非无端之兆,乃事物发展之先声,人情冷暖之预兆。如春花初绽,预示万物复苏;秋叶飘零,预兆寒冬将至。又如人心之变幻,眉宇间微蹙,已见忧虑之情;笑靥如花,显露喜悦之意。”
“故此,天狗食日乃先兆,为上苍警示之意。”
“凡事先兆,或隐或显,或微或著。智者能察其微,明者能见其著。是以观天文以知时变,察地理以明人事。识先兆者,能未雨绸缪,防微杜渐,不至临渴掘井,悔之晚矣。”
“臣等之建言,也是忠言,并无异心。”
“平阳郡王何至于此?”
魏徵虽然和王珪等人尿不到一壶去,对于世家大族们的做法,也是嗤之以鼻。
刚刚,王珪在他之后站出来,明显是想要拱火。
所以,魏徵也开口维护了一下李世民。
不过,这一次,魏徵赞许地看了看王珪,他觉得王珪说的不错。
天狗食日,乃是先兆,是警示。
这是要告诉李世民和一众朝臣,要居安思危,不可好大喜功,成为第二个隋炀帝。
陈平安知道自己要是咬文拽字,肯定是比不过王珪、魏徵等人。
他们读书也比较多,特别是读的古籍经书更多,那典故也是随口而出,说的头头是道。
所以,和他们比谏言,那肯定是比不过的。
唯一的办法,那就是把他们拉到自己所熟悉,并且有利的领域之中。
“叔玠公所言极是。”
“我也以为,说是警示也不为过,自然是要戒骄戒躁、不可骄傲自大、不可好大喜功、不可因为大唐有了盛世太平,就有了松懈懈怠之心。”
“不过嘛,先兆是先兆,却不能矫枉过正,更不能过于执着,把一个很平常的日全食,当做是鬼神之说!”
“这很容易误人子弟!”
“若今年旱灾的影响大一些,是不是要天天什么都不做,花费各种心思去祭祀祈雨?”
“是不是请求上苍的可怜?”
“上苍就会降下雨露?”
“一天求不来,那就天天求,最后就这般拖着,等到旱灾结束?”
“诸公可还记得太极宫前的石碑?”
“实干兴邦,空谈误国!”
“若是执着于区区一个日全食,就要拿着鸡毛当令箭,就要夸大其词,就要以鬼神之说来谏言。”
“那以后,天下人也会当真,也会把上苍当做是求命稻草。”
“可若是大家都能齐心协力,打造坎儿井,修建水渠,甚至是从两河之地运送水去灌溉呢?”
“一天一个人一桶水,十个人就是十桶水,一百个人就是一百桶水,依次下去,只要是人人都能齐心,人人都能参与,还不能把两河之水给输送到各地?”
“事在人为,有时候,我们应该相信,人定胜天!”
王珪脸色都白了。
魏徵呼吸都急促了。
长孙无忌则是嘴角轻轻一笑。
开始悠然地作壁上观。
看热闹的人不少。
对于陈平安所言嗤之以鼻的人也有。
对于陈平安之言义愤填膺,觉得他是在妖言惑众的人更是不少。
“平阳郡王慎言!”
陈叔达疾步站出来,面色潮红,声音也比较急促、比较大,说道:“身为大唐之平阳郡王,岂能对上苍不敬?”
“罪过、罪过!”
“陛下,臣以为,平阳郡王之言,乃是妖言惑众!”
“夫天道浩渺,宇宙无垠。人虽为万物之灵长,智慧超群,然欲以一人之力,胜天地之威,实乃悖逆自然,逆天而行。故“人定胜天”之论,谬矣。”
“天道自然,非人力所能强改。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乃天地之常道,非人力可扭转。虽大唐日新月异,人力无穷,然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皆依天道而行,非人力所能移易。”
“且观历史长河,天灾人祸,屡见不鲜。旱灾、洪水、蝗灾之天灾,皆因天地之力所致,人力虽可防御,却难以抗拒。况人之行为,亦常破坏自然,导致阴阳失衡,灾害频发。此乃逆天而行,非胜天之道也。”
“再者,天道至公,不偏不倚。人生百态,贫富悬殊,皆因自身修为、命运所致,非人力可强求。古人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意在告诫世人,人力虽可谋划,但成功与否,还需顺应天意。若逆天而行,强求胜天,终将自食恶果。”
“故吾以为,“人定胜天”之论,实乃狂妄自大,悖逆自然。人应顺应自然,尊重天地之道,以和谐共生为旨,方可长久,非以人力胜天!”
陈平安立即质问道:“既然陈公也说了,人要顺应自然,那么,你可知道,什么是自然,可知道这天狗食日,是不是自然?”
陈平安又立即朝着李世民抱拳道:“陛下,臣以为,我们还是要通过现象看本质。先贤有云,这大地浑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
“我们根据先贤之言,其实也就可以解释这日全食的现象了。”
“想来,袁公也应该是同意这一个看法的吧?”
陈平安说完,又立即拿起桌子上的酒碗,摆了三个出来,一边比划,一边解释道:“这就是太阳,圣人有书,两小儿辩日,其中,未曾辩出来的道理,今日,就给诸公解释解释。”
“太阳是圆的、大地也是圆的、月亮更是圆的!”
“大地绕着太阳转,月亮绕着大地转,如此周而复始,大地绕着太阳转一圈,那就是一年,月亮绕着地球转一圈,那就是一月。”
“同时,大地和月亮也都在绕着太阳转动,所以,当某一天,大地、月亮和太阳同时在一条线的时候,便是日全食。”
“然后,还有天狗食月,那就是月全食,而月全食之所以出现,是大地在中间,挡住了太阳的光辉,所以我们也就看不到月亮了。”
“而所谓的日全食,是因为月亮在中间,挡住了太阳的光辉,我们也就看不到太阳了。”
“这才是日全食的自然之象!”
“而非上苍之警示,更不可妄言鬼神之说,以此迷惑天下人!”
陈平安演示完,看向了所有人。
其中,袁天罡眼前一亮,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悟到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当即,就连忙沉思,开始推算起来。
而王珪、魏徵、陈叔达等人,则是愣在那里。
我们在说先贤,说上苍之警示,结果你给我们讲述大地是圆的、太阳是圆的、月亮也是圆的。
然后大地还在绕着太阳转?
我们在随着大地一起绕着太阳转?
这怎么可能嘛!
陈平安又继续道:“那么,再说回这两小儿辩日之道理。”
“之所以在早上的时候,看到的太阳是红日,甚至是比较大,是因为角度问题。”
“这时候,我们是斜视着太阳,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所以太阳光并不是那么的强烈,也就可以看到一个全貌。”
“同理,太阳西山落下的时候,我们又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看到的太阳和早上的差不多。”
“而到了中午,太阳是在我们的正上方,也就是在我们的头顶,所以我们是直视着太阳。”
“这时候,太阳的光辉非常强烈,以至于莪们连直视都做不到,而太阳的光辉太强,形成了强光照射,所以,我们看不到太阳的全貌,就觉得太阳变小了。”
“其实,太阳一直都没变。”
“诸公晚上回去可以做一个简单的实验,那就是以不一样的距离,不一样的角度,看一看烛火。”
“你会发现,不一样的角度,看到的烛火也不一样。”
“斜着看,会看到全貌,正对着看,可能会看到烛火的强光,也就看不到全貌,还会觉得烛火变小了。”
“实际上,烛火一直都是烛火,它从未变小!”
“我知道这个说法,诸公很难理解,但是这就是事实,这就是日全食、月全食的真相,是自然之道,而非鬼神之说!”
陈叔达瞪大了双眼,看着陈平安,看着桌子上的三个酒碗,脑海里面又顺着陈平安的解释,想象了一下。
发现,似乎真的是这样。
真的可以解释,什么是日全食,什么是月全食!
也就能够解决困扰了世人很长很长时间的两小儿辩日之谜,为何早晚之太阳和中午之太阳不一样了。
可越是觉得陈平安说的有道理,却又觉得他是在满口胡言。
毕竟,人在发现自己一直坚持的道理是假的,而真理往往和他所认为的那般歪理相反的时候,却又可能更加坚信歪理,而不是立马就选择了相信真理。
这是一个毁三观,也是一个重塑三观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李世民的表现就非常好,可能是因为陈平安的出场方式比较特别,直接就毁了李世民的三观,然后强行重塑了。
所以,他在接受陈平安讲述的那些知识,讲述的那些真理的时候,消化的就比较快。
不仅如此,还能够举一反三,还可以直接拿来用。
像是陈叔达、萧瑀等一些老臣,年龄大了,是真的很难改变了。
和他们说大地浑如鸡子。
他们还是无法接受。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陈叔达哆嗦地退了几步。
要不是陈平安现在德高望重,又深得帝心、还又人心,他肯定要在李世民面前弹劾陈平安,并且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实在是陈平安这五年来的所作所为,是真的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大唐能够在这五年的时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之先兆,可以说,陈平安有着一大半的功劳!
王珪倒是比较冷静,他也已经准备好了应对陈平安如何反驳他们呢。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陈平安直接来了这一招。
支持汉朝张衡的浑天说。
这一下子,多少有一些打的他措手不及。
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了。
向前一步,直面陈平安,正要问话。
“哈哈哈!”
“原来如此,某记得以前谁也说过这话,说什么浑天如鸡子,大地是圆而非方。”
“某还觉得他胡说八道呢。”
“今日听完平阳郡王之言,才知道,某读书还是少了啊!”
语气如此沉稳,声音如此洪亮。
除了程咬金,也就没别人了。
程咬金这是明显站出来要支持陈平安。
就算是他自己不相信。
那也要无条件相信陈平安。
王珪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被程咬金给打断了。
顿时,气场就降下了一点儿。
紧接着,马周站出来了。
“陛下,臣曾读过汉朝张衡所著《浑天仪注》,也有幸,见到过浑天仪。”
“当时不太理解,只觉得匪夷所思。”
“今日,得平阳郡王解释两小儿辩日之因果,才明白,浑天仪之妙。”
“臣也以为,这日全食、月全食并非是鬼神之所为,如今大唐四海升平,上苍岂会不怜悯世人?这盛世来之不易,岂会轻易再起祸端?”
“我们应该以常理来看待日全食和月全食,而不必因为一个天象就惶恐不安,自乱阵脚。”
许敬宗早就被陈平安的言语给吓到了,实在是没有想到,提拔自己的人会这么猛,直接和朝中的这些大臣们对着来。
也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跟一手的时候。
却被马周抢了先。
这一下子。
是真的坐不住了。
陈平安于他有提携之恩,他若是在这时候,当一个缩头乌龟,那以后,别人如何看待他呢?
忘恩负义、吃里扒外、胆小如鼠……?
那以后,谁还敢举荐他。
更何况,平阳郡王之言也并非是胡言乱语,而是有着出处的好吧?
在治水的时候,许敬宗也是接触过浑天仪注的,也是对这方便有着那么一点理解。
所以,当即就站出来了。
“陛下。”
“臣也有言。”
“浑天仪者,至精至微,至大至圆。仪之制作,巧夺天工,融天地之精华,汇日月之灵气。上法天象,下应地理,中寓人心。望之若天外来客,观之如神工鬼斧。其形也,圆若车轮,周而复始;其用也,准如璇玑,定而不移。”
“夫浑天仪之功能,可测日月之出入,可观星辰之运行。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辰之列,若在其表。昼夜更替,寒暑相推,皆可由仪而测,由测而知。此乃天地之规律,宇宙之大道也。”
“且夫浑天仪之意义,非止于测天观象而已。其亦能彰显自然,昭示天道。观仪之运行,知日月星辰之不辍;悟仪之精微,明天地宇宙之无穷也。”
“古之先贤早已捂得大道,以此告诉世人,何为天道自然,何为真理。”
“我等明知其理,而又背道而驰,视为不妥!”
“陛下,诸公!”
“今日应该借助这日全食之自然盛景,以昭告天下,行真理之道,为万世表!”
许敬宗选择了另辟蹊径。
那就是支持汉朝张衡的浑天说,并且,还要昭告天下。
总之,有着张衡等先贤在前,他们也并非是毫无根据,没有跟脚的胡言乱语。
程咬金也再一次说道:“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