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环顾四周,恍然如梦。忽听得对面戏台上传来叫好之声,只见那华衣美少年正神采飞扬地演着龙少爷是怎么智计夺火狐,台下少女们忘情地雀跃着。
少女撇撇嘴:“一点儿也不像。”
天龙门议事厅上,龙寂樾端坐在沉香木雕的交椅上,静静听着堂下之人的汇报。他虽无甚表情,但端坐着的身子似与这间肃杀的大殿融为一体,仍有一种阴沉的压迫感。
堂下之人名叫张铮,名不惊人,貌不惊人,却是个绝好的哨探,统领天龙门下百余个探子。这些探子称为“风筝”,意为被放出去但线还在手中控制,而张铮就是“持线人”,是龙寂樾的眼睛和耳朵。
张铮躬身道:“两个时辰前,水仙门为争夺玉绵山西峰下的要道,围困了青龙坛,尹坛主突然暴毙,青龙坛的兄弟们都认为,尹坛主必定是遭了水仙门的毒手。现特遣人来报,只要掌门一声令下,青龙坛上下势必与水仙门决一死战!”
龙寂樾点点头,淡淡地道:“尹坛主暴毙当是自我了断,与水仙门无碍。他数月前曾向西陵十二洞主通风报信,害得天龙门折损了几十个好手。前几天,我派人给他送去了一封信,上面详细记叙了他跟十二洞主的对话,一字不漏,他如果明白轻重,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听在张铮耳中却是一个惊雷:“一字不漏?…掌门,您早就知道尹坛主反叛之事?”
龙寂樾道:“自然。只不过那时天龙门的主力已经向西陵出动,大本营空虚,而青龙坛少说也有百十个好手,必须先稳住他们,不能兴师问罪。现下西陵洞窟已然尽数归顺天龙门,自然轮到他偿命了。”
张铮细细琢磨这几句话:“这件事风筝尚不知晓,看来掌门的消息源远不止我一个,我...是否也是被监视的对象?”一念至此,当即垂首:“掌门睿智。那么水仙门围困青龙坛的事该如何处理,请您示下?”
龙寂樾道:“这件事交给谢三哥,他是十二龙坛的总管,青龙坛是他的内务,不必问我。还有何事?”
张铮道:“外围没有事了,本门所辖的东城和北城今日亦无大事,只有北城的市集上出现了一对陌生的老夫妻,在街边说书,不过只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便散了。”
龙寂樾抬眼:“哦?说了些什么?”
张铮道:“他们先说了如今江南武林的形势,然后念了几句诗不像诗的话,‘浊水难映桥头月,仙山未栖无量神,九霄云上空寂寞,须向人间逐星辰’。”
龙寂樾缓缓道:“有点意思...浊水,仙山,武林中能称得上仙山的,玉门关外的灵山当算一个,蜀中巫山派与世隔绝,高手辈出,是习武之人向往之地,也可算得一个。”
张铮点头道:“灵山与巫山,确可并称武林中的两座仙山,可那‘浊水’,指的又是什么呢?”
龙寂樾冷笑一声:“一潭浊水,不就是你我身处的江南武林么。”
张铮一怔:“这…怎会?江南一带秩序井然,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如今乌家庄势弱,方府衰微,天龙门执掌江南已无变数——”
龙寂樾抬手止住他的话,不欲就此多言,复沉吟道:“九霄云上空寂寞,须向人间逐星辰,这两句才真是不明所以。你派人去盯着那对夫妻,看他们是什么人。”
张铮躬身颔首,又道:“辰兮小姐似乎也对这对夫妻很感兴趣。”
龙寂樾抬眼:“她也在场?”
张铮道:“是,不过只逗留了片刻,并没有去跟踪那对夫妻。”
龙寂樾摆手示意他退下,闭目靠在沉香交椅的椅背上。眼前浮现出那少女蹦蹦哒哒的身影,只见她在市集中左右穿梭,一会儿看看摊子上的物品,一会儿看看天,无所谓地笑笑,好像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但是,那雀跃的身影显然透着上乘轻功的步法,无所谓的目光也偏偏落在各大门派布下的十几处暗哨所在。
他曾在暗处,静静看着她从城东晃悠到城西,吃吃喝喝,百无聊赖。看似全无章法地闲逛,所行的路线,却刚好将每条街、每个巷子都走了一遍,一处角落也没有放过。
后来,她更是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去向莫名,连遣去的风筝也竟至于跟丢。
那时他便知,她绝不是寻常江湖女子。
龙寂樾从心底泛起一股烦躁。这女子自从一年前突然现身江南,他对她便一无所知,而这一年来江南武林各门派的大小动静中,却都或多或少有她的影子。
她是谁,为何来江南拨弄风云?
然而就算动用了天龙门近乎无孔不入的哨探,也没挖出她一星半点的身份来。就连她的名字——辰兮,也是有一天,她忽然立在天龙门的大门外,亲口告诉他的。
那天,他例行巡视十二龙坛分舵,身后跟了十几个心腹,都是耳聪目明的好手,却无一人看清她是怎么出现的。她就这样突然俏生生直挺挺地站在了他们对面,好像一只从天空中翩然落地的飞鸟。
他听到身后众人纷纷措出兵刃戒备,但他看到她脸上挂着几分得意,眸中光芒闪动,便知她殊无恶意,所以只是负手静立。
正待开口询问,她已经抢先说道:“我叫辰兮,日月星辰的辰,归去来兮的兮,现下可都知道了?不要弄错了才好!”这句话虽是对他说的,目光却瞥向他身后,那里有几名随行的风筝,正是伺机跟踪过她的人。
堂堂天龙门掌门,竟连一个小姑娘的名字也查不出来,这实在荒唐得很。
龙寂樾皱眉起身,现下却没时间再烦闷了,他早该出门去办那件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