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道:“你只有一条鱼,怎么自己不吃?”
薛茹道:“自然是先给你吃,我可以再去捕的。”
少年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薛茹一怔,一时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况且,她并不觉得自己对他有多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虚弱而死,见死不救吧?
少年笑了笑,说道:“是了,你是见我可怜,所以同情我,要施舍我。否则我既不是盖世英雄,又不是你的救命恩人,跟你更没有一丁点关系,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薛茹心里奇怪,索性放下鱼,坐到少年身旁,问道:“对你好,需要这么多理由吗?”
少年道:“怎么不需要?所有人对我好,都是有理由的,有很多很多的理由。”
薛茹道:“什么理由?”
少年躺倒在沙滩上,伸伸懒腰:“比方说,我是一个大门派掌门的独子,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我锦衣玉食,一呼百应,门下精兵强将不计其数,所有平辈人见到我都低眉顺目,就连长辈也对我礼敬有加。上至江湖上那些名门望族,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人不认识我,不尊重我,所有人都争着对我好,从来没有人敢对我说一个不字!所以啊,他们对我好,都是为了巴结我,是为了惧怕我父亲,是为了在我身上得到好处,是为了...为了什么呢,对了,是为了能接近我,取得我的信任,然后再算计我,利用我。你看,是不是有很多理由?”
薛茹听得愣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嚅嗫道:“我...我不知道这些,我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
少年忽然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真好!知道吗,你说出了多少人的心声!那些人讨好我,奉承我,甚至处心积虑地来谋害我,但他们有谁知道我的名字呢?谁也不知道,谁也不在乎,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转眼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薛茹听得糊涂:“这...这怎么可能呢?你这样有权有势,他们岂会忘记你的名字?再说,他们忘了你的名字,怎么称呼你呢?”
少年哈哈笑道:“这很好办,龙少爷,龙家公子,天龙门的小少爷,大名鼎鼎的杨少侠的弟弟!我的称呼是不是很多?是了,这些也都是我的名字,他们并没有叫错,是不是?”
薛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硬找出一句话来:“那个杨...杨少侠,是你的哥哥吗?可你是龙家公子的话,他怎么不姓龙呢?”
少年冷笑道:“是啊,他不姓龙,他只是我父亲收养的弃儿,但是父亲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他才是父亲的好孩儿,名声在外的杨公子,天龙门怎么不干脆姓杨呢?”
薛茹隐隐有些听明白了,原来父亲对待养子竟胜过了亲生儿子,世上竟有这样的事吗?
她所知所识实在有限,看着少年落寞的神情,不晓得怎么安慰他,只得轻声叹道:“这样说来,你的确是很委屈的。”
少年沉默地望着远方,半晌,忽道:“你知道我从哪里游过来吗?”抬手一指,“对岸。”
茫茫海面,一望无际,哪里有什么“对岸”?如果真的有,那该是多远的对岸!
薛茹绝不相信,但看看他这一身斑斑伤痕,显然是在海里浸泡挣扎了许久许久,难道他真的是从“对岸”游过来的?忍不住惊呼一声:“你疯了吗!”
少年自嘲地笑了笑。
薛茹忽然感到很生气,大声说道:“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就算你的父亲偏爱养子,就算那杨公子事事比你强,你也不该自暴自弃,更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证明自己!”
少年淡淡一笑:“证明?呵呵,我十岁上那一年,父亲从外面带回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从那时起我们就生活在一起,一起识字、一起习武,我们两个穿戴相似,身量相似,连长相也有几分相似,所有人都说我们是命中注定的兄弟。我从未有半分逊色于他,我应该证明什么呢?”
少年转过脸来,直视着薛茹的眼睛:“可父亲就这样毫无理由地偏爱他,你知道到了什么地步吗?五年前,父亲带着杨君瀚出了趟远门,你知道是去做什么吗?是送他去巫山拜师学艺!”
薛茹茫然地摇了摇头。
少年冷笑一声,道:“是了,你不知道‘巫山’这两个字在武林中的份量,那是多少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圣地。但巫山派与世隔绝,从不参与江湖事,也不买任何门派的面子。我从不知道父亲与巫山派还有这等深厚的渊源,他竟然能送一个弟子进去!而他居然——选择了杨君瀚!”
薛茹忍不住心道:“这位父亲,果然是有点偏心……”嘴上却安慰着:“这样也好,他一走,你就更有机会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了!”
少年却突然发狂一般站起来,双手撕扯着衣服、头发,大哭道:“可是父亲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他突然遭了暗算,突然就死了!父亲死了……我没有父亲了!”说着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双手插进沙子里,紧紧攥着,拱起的脊背剧烈地起伏。
薛茹吃了一惊,鼻子一酸,挪过去轻轻抱着他,脸颊靠在他的背上,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
良久,少年渐渐止住了哭泣,但依然跪伏着。薛茹顺势将他的头轻轻枕到自己的膝盖上,拍着他脊背,给他安慰。
少年似是倦得很了,就这样枕着薛茹的腿,身子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
当晚,薛茹仔细剔干净了那条鱼,做了一碗鱼肉羹端给少年,说道:“你先吃,我去找我娘。她在镇上给大户人家做针线活儿,我今晚在她那儿过夜,明天再回来,你吃完就休息吧!”
刚说完,肚子就“咕咕”叫了几声,薛茹脸上一红,尴尬道:“我走了!”说完匆忙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