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笑着退出去,心里这样想着,浑身便起了高热。十日里半梦半醒,胡言乱语,奄奄一息,直去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走完回来,天地失色,心如槁木,浑浑噩噩地出了门,不知生有何欢。
她分明还记得自己临走之前,楚南风关切的眼神,嘱咐她早日回来,似有话要对她说。原来短短数月,沧海可变。
糊里糊涂地走着,不知不觉去到了占星台,那是她同他几次开怀畅饮的地方。结果月色之下,恰有一个人正在等她。
无数次的梦境瞬间又回到眼前,在神女峰之巅,姬苏瑶回转过身,轻柔媚笑:“你可知,上穷碧落下黄泉,就算是死,风儿也会跟着我的。”
辰兮悚然一惊。
姬苏瑶见她神色已变,笑道:“这句话,倒是没有骗你的。”慢慢凑近了辰兮耳畔,“你不晓得,他有多听话。我将他的手筋挑断,让他再不能拿剑,又将他脚筋挑断,让他连路都走不成,他就那样躺在我身边,一点也没生气,反而问我,是不是这样就能永远陪着我了?
他这样问,我便不爱听,于是我将他的舌头也割了下来。他还是没生气,只是一直看着我,好像永远也看不够,于是我又将他眼珠也挖了出来。呵呵,你猜,现在他的心里有没有生我的气?上穷碧落下黄泉,风儿说过,至死也会跟着我,他一向说到做到,他连死都愿意和我在一处,又怎么会生我的气呢?不过这样一来,他寻不到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荒山野岭里,我便要看看,他如何兑现诺言?”
辰兮心知这位师姐性情乖张,素来行事恣意,一时难以分辨她这些话是真是假,只听得手脚发冷,心头涌入许多问题,过了半晌,只道:“他...现在何处?”
姬苏瑶一怔,冷笑一声:“怎么,你还想去守着他不成?”
辰兮低下头:“既然你已经不在乎他的死活,那便告诉我吧。”
姬苏瑶道:“他现在就是个废人,又瞎又哑,说不定已经死了,你还想去找他?他再也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样子了,你还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辰兮默然片刻,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要伤害他?当年你违抗师父,他也抛却了神女弟子的尊荣,你们不顾一切地离开巫山,远走高飞,如今你却说对他毫不在意么?”
姬苏瑶欣赏着自己白玉葱管似的手指,淡淡笑道:“若非你在意,我岂会在意?我就是为了看你绝望的样子,想看着你很想得到一样东西,却怎么也得不到的样子。当年你目送我们俩离开巫山时候,那副样子当真是又伤心又绝望,呵呵,我心里真是痛快得很!”
辰兮愕然叫道:“我与你有什么仇?咱们自小在一处长大,师父却只传你本门内功,悉心栽培,你从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而我呢?就算有一日被弃尸荒野,只怕也无人问津吧!”她扯起袖管,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上面几道蜿蜒丑陋的鞭痕入肉三分,虽早已结疤,仍然触目惊心。
辰兮泪如泉涌:“如果要恨,也该是我恨你,不是吗?你有师父的器重,有风儿的爱慕,还有美丽的容貌和一身绝好的功夫,你样样皆是得意的了,还有什么好怨恨的?”
话一出口,辰兮心底涌出一股酸涩,又一阵凄凉。漂荡至今,仍是孑然一身,每一次仿佛要得到些温情,却瞬间失去。情爱如斯,父爱如斯,是否自己就是那天煞孤星,注定孤独一世?想到这里,不禁凄然苦笑。
姬苏瑶神情冰冷,没有再笑,也没有再讥讽。半晌,朱唇轻吐出几个字:“你等着吧。”突然展动身形,魅影似地掠走了。
辰兮呆了呆,转身伏在马背上放声痛哭。她自小跟随赤炎魔君,绝少有放纵的机会,在万分难过之时,也只能强忍于心,悲伤成疾。
但如今,训斥约束她的人已永远去了,相伴二十载,到底血浓于水。她心内好生后悔,为何不在临终前唤他一声“父亲”?哪怕是刚才与姬苏瑶说话,还是一口一个师父,如此不敬,如此不孝。可再不孝又如何,他还能看得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