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章 — 情变(1) —(1 / 2)悠悠人生路首页

临黄厂运输科紧靠一条东西走向的马路,这条宽阔的混凝土路是厂区的主干道,从西门口一直延伸到东南角的铁路运输专线,道路东侧呈放射状分布着工厂十几个大型生产车间。出了运输科大门,向北穿过马路,走下一段不高的台阶,就是绿树掩映的办公大楼。晴朗的天气里,站在三楼厂部办公室的玻璃窗前,透过浓密的树叶,能隐约看到斜对面的运输科门房。

最近,巧玲打完字休息的时候,常去对面的厂部办公室,一边和同事聊天,一边偷眼向运输科张望。

这天上午,天气十分炎热,太阳象熔化的火山,将滚烫的岩浆没完没了地向运输科大院的水泥地上顷泄,院子里热浪滚滚,大门口偶尔吹来的微风,都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门房西面的围墙边上,有颗枝叶繁茂的老杨树,隐藏在枝丫间乘凉的几只麻雀,见树下来了人,躁动不安地渣渣乱叫起来。

唐忠义皮肤黝黑,身材干瘦,凹陷的脸颊和额头上深深的皱纹,让不到五十岁的他看起来有六十多岁,因为性格古板、说话耿直,运输科同事都喊他“老忠”。此刻,老忠走到杨树下,蹲下身,将手里的半包纸烟和盛满茶水的搪瓷缸放在脚边,点了支烟,转头看向院子南边的犄角处。那里是锅炉房,他新收的徒弟加林正光着膀子,挥动铁铲往燃烧的锅炉里加煤,晒得发红的后背上蒙一层汗水。

据说,加林没被开除,而是调到这里烧锅炉,是王鸣发了话。

“小高,能行了,过来歇歇!”老忠向加林喊道。他很喜欢这个徒弟,尽管收徒才半个来月,但小伙子不怕吃苦,工作起来不要命的狠劲,很象年轻时的自己。

加林往炉膛里又添了两锨煤,拿起放在运煤手推车把上的短袖,边走边擦拭脸上的汗水,在师傅身边的树荫里圪蹴了下来。

“喝嘛,凉的!”老忠指了指地上的大茶缸。

加林也不客气,端起缸子,一口气喝了小半缸水,之后用手背揩了把嘴,抖动手里的衣服扇风。

“这三伏天气,把人热的,你干活趁着些,啊!”老忠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噙在嘴上,对着自己手里的烟点着,递给加林,问道,“炉子要不要加水,水位到多少了,气压呢?”

加林一怔,抬头叫道:“啊呀,师傅,我忘了看了!”说完就要起身时,被师傅一把按住,“你歇着,我去看,一天毛毛草草的!”

唐忠义原来在老家成合煤矿工作,像许多井下挖煤的工人一样,患上了严重的肺病,经常咳嗽得直不起腰来。几年前,他在临黄厂子校当校长的外甥托关系把他调入厂里,先在装配车间当搬运工,后来到运输科烧锅炉。这台锅炉是一线生产车间退下来的旧锅炉,已快到报废年限,主要为附近的厂部办公楼和供销科、保卫科等单位供应饮用开水,顺带给跑长途的司机烧个热水澡解乏。老忠工作极其认真,在烧好锅炉的同时,还自愿给科里看大门、收发报纸、打扫大院卫生,每天的工作量远远超过八小时。科里领导想给他多报几个加班,被他婉言谢绝了,在他看来,这些工作比起在井下挖煤,那简直是天上地下。

老忠最近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去厂医院检查,医生说是严重的尘肺病,需要立即住院,但他不愿住院治疗,而是请医生开了些药。他有两个心事未了,一是独生女儿翠花顶班进厂的报告,人事科还没有批复,二是加林上岗时间不长,他想再带徒弟工作一段时间。

老忠打开水阀注好水,一路咳嗽着走回树下,严肃地批评徒弟说:“小高,锅炉没水了,你知不知道?烧锅炉跟你在铸钢翻砂不一样,一点也马虎不得,没事就没事,有事就是大事!去年铸铁车间锅炉爆炸,你晓得不?几吨重的锅炉象导弹一样飞了出去,房子都炸没了,亏的当时里面没人。厂里发动几百号人寻锅炉,寻了一夜,早上发现,那东西砸在几里外的王营村麦子地里!”

“对不起,师傅,我……”加林愧疚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我看你这两天没个精神,是不是和对象闹矛盾了?那些闲言碎语,你不要当真。”老忠说完,弯下腰又大声咳嗽起来。

“师傅,你赶紧住院看病么,烧炉的事不要你操心,我以后一定小心,不会出麻达!”

“那你就打起精神,早点把烧锅炉的证证拿到手。”

师徒二人说着话,看到隔壁保卫科的女办事员把一沓报纸搁在门房的窗台上,向这边喊道:“唐师,我把你们科的报纸捎来了,有你老家的信!”老忠让徒弟去门房取信,嘴里小声嘀咕,翠花咋又写信了?前几天才送馍走的呀。

门房不大,靠墙放一张铺着芦苇凉席的单人木板床,窗前立一套有些破旧的木制办公桌椅,加林调到运输科后,一有空就坐在这里翻阅报纸。令他高兴的是,科里领导也喜欢国际时事,所以单位订有《参考消息》。他利用自己收发报纸的权力,每天都先睹为快,为了不让领导发现这个秘密,他看报的时候非常小心,避免弄出任何一点看过的痕迹。

当然,他不知道,在他聚精会神地坐在窗口看“参考”的时候,未婚妻会在厂部办公室观望他

此刻,加林拿到师傅的信,准备送了信就赶紧返回看报时,发现报纸里还夹着工厂的一个红头文件,标题是《关于xxx等7名同志转为正式工的通知》,不自觉地扫了一眼。

“通知”只有一页,内容并不多,转正人员名单的最后一行,赫然进入他的眼帘——

“厂办打字员刘巧玲。”

他记得肖文科长说过,临时工至少要干满一年才有资格转正,除非有重大立功表现。可是,巧玲满打满算也不到半年,也没立过什么功呀。名单里的其他人都在单身楼住着,且大都是车间的业务尖子,最小的刘驴子也三十多岁了。

“看来她和王鸣关系真真不一般,肯定做了那龌龊事!”

此前,加林还有侥幸心理,怀疑那可能是流言蜚语,王鸣德高望重,巧玲清纯似水,两人怎么可能?现在看来,那大概肯定是一定的了!汗水蒙住了他的双眼,汗珠子一滴滴掉在了下面还散发着墨香的文件上,上面的铅字瞬间变成了一个个模模糊糊的黑疙瘩……

巧玲坐在距离未婚夫直线距离不到一百米的打字室里,双手托着下巴出神,看似平静,实际上激动得要命,用心花怒放、欣喜若狂形容一点也不过分。那份红头文件,就是两个小时前她亲手打印的,她在打“刘巧玲”三个字时,手指颤抖得半天不会敲键盘,最后还是同事小张帮她完成。

她转正了,跳出了农门,吃上了商品粮,成为了父亲、也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工厂的工人!

然而,转正的人里没有加林哥,又让她有些失落、窝火。

“小刘,怎么你一个人,欧阳她们呢?”王鸣吸着烟走了进来。

巧玲站起身,随即又坐下,低声说:“你咋来了!欧阳姐和小张到收发室发文件去了,你找她?我给你寻碦。”说完又要站起来。

“不用,没事,我随便问问嘛。”王鸣笑着按住巧玲的肩膀说,“小刘,明天是礼拜天,你有什么安排呀,是不是又和男朋友去杜峪口捉螃蟹玩耍?山里边空气新鲜,比空调好!”

巧玲才要答话,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欧阳一头汗水冲了进来,嘴里嚷着“这鬼天气,把人热死了”,看见王鸣在里边,惊笑道:“厂长来了!”转身拉住后面的小张,“李主任不是有事找咱吗,走!”说罢退出去,轻轻拉住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