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清和园宴会已经过去七天。青城山刍荛观中,一身麻布衣的若生,独自一人躺在小院屋顶上,用腰上解下来的衣带盖在脸上,享受着午后的太阳。
不一会儿,吱吱吱的响动惹得若生十分不满,他挺身坐起一把扯掉脸上的麻布,望着身后另一侧瓦顶上的四翼兽,朝它怒道:“说了多少遍,那东西不是吃的,快,给我吐出来!”
四翼兽耷拉着耳朵,求情似的看着若生,裹得囊大的嘴紧紧闭着,不肯松一点口。
若生向它伸长手,四翼兽的嘴被撑的泛红,眼角冒出几滴清泪来,它再也坚持不住,将口中含着的玉佩吐了出来。
“这就对了。”若生隔着衣带,拾起玉佩,将上面的口水擦了擦。他举起玉佩在日光下仔细观赏,还是想不起来这东西到底是谁交给他的。
记不清的事情,对他来说,不止这一件。据师兄弟们的回忆,七日前的清晨,众人还在睡梦中,忽听见方丈的院里传来巨响,等他们赶到时,只看见一个壮汉,一手抱着若生另一手抱着老白站在方丈院中,那壮汉看见众人后,放下两人就离开了刍荛观。
想来这只四翼兽是晁风留下的,难为他了,又要带着我,又要带着……想到此处,若生十分懊恼,他只记得,昏迷之前最后看到的,就是躺在那里毫无生气的老白的身体。为何每每在关键时刻,总会昏迷不醒毫无意识?他一遍一遍这样问自己。
“师兄?”屋檐下传来脚步声。若生伸长脖子一瞧,原来是小师弟。若生又躺回去。
修明小师弟瞅一眼屋檐说:“师父叫你过去一趟。”
“什么事啊?”
“师父没说,师兄你在上面做什么啊。”
“还能做什么,晒太阳呗。”若生站起来拍拍屁股,拎起翻着肚皮的四翼兽,一把塞进怀里,接着跳下屋檐。
若生走在前面,小师弟在后面又问:“师兄你知道吗?昨个有一位老人家来咱们观里,说要见师父,师父亲自把那老人家请进屋里去了,不知道说了什么,半晌才出来呢。”
“肯定是来拜托师父来办事的,”若生肯定道:“这不瞧着王宫里面下的旨都来了,以为咱们观飞黄腾达了,上赶着来求好处呢,你瞧着吧,过几天观门口的砖都用不着打扫了。”
小师弟追来若生边上,天真地问:“为什么呀?”
“登门的人多了,砖都磨亮堂了,还用得着扫?”
“哦~原来师兄还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五师兄说那日王宫里来的旨,是要咱们搬到山上去呢,他们说这事儿的时候,你不在观里吗?”
若生站住脚步,愣愣地望着小师弟,接着又问:“师父……方丈同意了?”
“还能不同意吗?”
若生一把搂住小师弟的脖子,将他夹在腋下与他玩笑说:“看你挺开心的啊,师父肯定没告诉你,其他人去山上,但要留一个在观里守着,到时候我一定向师父推荐小师弟你,怎么样啊?”
“哎?不要啊,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观里。”
“逗你玩儿呢。”
若生松开小师弟,两人扭打在一起,嬉闹着来到方丈的院中。
“哗啦”一声,院中那一棵树也是观里唯一的一棵树,正巧在两人到来时,轰然倾倒。
小师弟率先跑过去,向站在树后面的几位师兄们询问情况。
若生跟过去,听见师兄回答说:“这树要带去山上。”他瞧见一脸木讷的若生,又说:“你来了啊,师父在屋里等你呢。”师兄拉起若生推他进屋,留下小师弟与众人一齐,将大树抬上搬运用的铁链板上。
若生再次回头,瞧见那棵需要三人才能环抱的树被众人运出院外,种下这棵树时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
“是阿生吗?”屋内方丈的轻唤,将神游的若生拉了回来。
“来啦!”若生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屋内的方桌前,“老头,找我什么事儿?”他看见桌上放着一个盒子,随手拿起来把玩,却不料盖子不紧,一下摔落在地。
听见动静的方丈回头看向若生,毫不在意地说:“那是老白给你留的东西,正好你瞧瞧。”说罢,他又回头收拾着手里的衣物。
“老白?”抱着疑惑的心态,若生再次看向手里的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布囊,布囊下压着一封信和一张皮卷。若生将这几样东西一一拿出来,首先展开了皮卷,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正要合上的时候,在捏住的皮卷一角,看见了一枚指示东南西北的标识。
若生放下皮卷,看一眼忙碌的方丈,又看了一眼屋内,常用的物件没了踪影,一副收拾妥当的模样,若生拿起信来,迟迟不肯打开,一边用手指摩擦信封边缘,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我还以为,咱们会留在观里呢。”
方丈终于停下来,转过身看向他,开口道:“你也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吧。”
若生撇着嘴,赌气似的不肯与方丈对视,“老白他总是突然消失,又总是突然回来,要是大家都走了,他……”
“咣当”方丈将一个瓷罐重重地放在若生面前的桌上,他指着瓷罐说:“老白就在这里面,他哪儿也不去。”话刚说完,方丈想起什么,自顾自笑了一下又说:“也不是哪儿都不去,接下来他要回家了。”
“回家?”若生吃惊地看着方丈。
“世人都有家,老白也不例外。”方丈回身找来一张陈旧的纸张,小心地打开递给若生,他指着上面说:“这个地方就是老白的家乡,明日我便带着老白回家。”
“什么?”接二连三的消息灌进若生的脑袋里,让他一时半刻无法理解。
方丈看着嘴巴吃惊大开的若生,走过来替他把嘴合上,转身坐在床边。方丈扶着略有酸痛的腰,看着若生还陷在惊讶之中,忽然说:“要不,你替我去吧,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路途遥远,万一有去无回可就麻烦了。”说罢,他笑呵呵的捶打着腰部和肩颈。
若生终于回过神来,晃晃脑袋说:“我可没听老白说他还有家呀,以为他与我一样,是观里……在观里修行的。”若生突然明白,自己与老白一样,不过是借住在刍荛观的人罢了。
方丈起身来到他面前,举起手来梆梆两个雷果子敲在若生的脑门儿上,训斥道:“他当然有家,他还有一位盲眼的兄弟在家里等他呢。”
若生看向手中图纸,落眼于一个名叫“芦亭村”的地方,他抬头目光询问方丈。
“就是那儿了,老白以前是个渔民,与哥哥相依为命,后来哥哥眼疾越来越严重,他离家是为了寻找无根泉给哥哥治病,听老白说,无根泉也治不了哥哥的眼睛,只能四处寻医问药,哎对了,老白曾在岭元城找到过一个医药家族,可惜人家不轻易为外人治病,被拒绝了。”
“老白竟然有哥哥?”若生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他又重复道:“他还有个哥哥!”
方丈点点头,继续说:“是啊,然后那个家族的人说……”
“为什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跟你说作甚?人家说他哥哥……”
“可是我与他最亲近了,怎么能不跟我说呢!”
“你这臭小子废什么话,还不快回去收拾东西!”几次被打断的方丈忍无可忍,怒骂着将他撵了出去。
若生抱着木盒,回到自己独住的院子,他一脚踢开还有半边的木门,伴随着木门吱吱呀呀的叫声走近屋里。他将东西随意丢在桌上,拿起桌上的茶碗在衣服上蹭一蹭,倒了一碗水急忙喝下去。
外头太阳正盛,从方丈处走回自己院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都已经大汗淋漓,脱了衣裳光膀子躺在草席上,看着屋顶破洞漏下来的一束光,心想:“搬上去之后,至少能住的好点,赶上秋冬也不怕了……”想着想着,若生不禁觉得有些疲倦,双眼迷离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日照西斜,院子里蛐蛐的高喊声让若生皱起眉头,他不耐烦地坐起来,揉揉眼朝院里看去,透过稀疏的草窗,他看见小师弟蹲在院里,埋着脑袋不知在做什么。
若生下了床,倚靠在门框上。
“怎么不叫醒我?”
修明小师弟手中拿着一根绒草正在与蛐蛐玩的开心,头也不回说:“师兄叫我来寻你,又没说让我叫醒你,看你还睡着,就在院里捉了两只蛐蛐玩儿一会。”
“我瞧你是来偷懒的吧。”若生撸起裤腿在他身后的石墩上坐下。
小师弟朝若生递过去一颗桃,仍旧不回头说:“给你吃吧。”
若生接过桃子,看了又看,圆嘟嘟粉嫩嫩,不像是平日市集上卖的青涩酸苦的山桃,一边把桃子掰成两半一边问:“哪儿来的桃子?”
小师弟闻见蜜桃鲜甜的汁水味,立马丢下手里的草,转身站起来,擦擦小手接过半边桃边吃边说:“别人送来的,师父只给了我一个,剩下的都收起来了。”
若生看看手中咬了一半的桃子,笑道:“那我岂不是沾了你的光。”若生将剩下的桃子一口吞下,揉揉小师弟的脑袋又说:“师兄让你来寻我作甚?”
小师弟摇摇头说:“师兄只让我看看你在做什么,估计怕你一个人呆着不开心。”
“我为什么会不开心?”反问脱口而出,若生却后悔自己为什么嘴这么快。
“大家都知道,你和方丈,跟白大叔关系最好了,他不在了,你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很难过,所以师兄让我来找你说说话,虽然你不干活还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