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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中学院，时正五月。

郑禾顶着蓬头，把长衫挽成短袖，稀松平常的脸因失眠饱含困乏，恰好遮住所有难过。“这就要走了吗？”

“嗯”，韩薏低头，吝啬的回复听不出或高兴或悲伤的情绪。她齐耳的碎发一路垂下，将白净的脸紧紧包裹，许是说生人勿近。

“你也回去吧”，良久，韩薏熬不住郑禾执着的沉默。“我要走了，两点钟的车。”

郑禾努力拉动脸上的肌肉，露出礼貌而不谄媚的笑。“好，让我送送你吧？”

郑禾知道，他此时笑得很勉强。大概，是此生二十多年最丑陋的微笑。在某个瞬间，他觉得嘴角裂开的弧度一直深入到了胸腔，泪水在里面涌出，贯穿左右心房。

“不用了，我们总要分别。只是我先走一步，你后面再离开，我觉得在寝室分手比在车站好，至少会有更少的人看到你的落寞。”

“你不要难过，我往南，你往北。这次分别后，你就当我没存在过。”

韩薏说的字正腔圆，像是在宽慰郑禾，也像是在发出最后的指令。分的干净，便是此时爱情最真挚的热诚。

郑禾点头，脸上收不回的一直笑。可是他多难过，他多孤独，他眼里满是泪水，使劲憋着不让流出。在这个明媚的中午，不流泪，就爱的没错。

郑禾看着韩薏断断续续的张口，全是拒之千里的安慰，不想再听下去，不想韩薏难过，于是用力的摆手。亲爱的人啊，请你不要再说！

他不敢再看韩薏，于是低头看自己，脚尖踩在草地上，杂草弯着脊梁，和他一样沉默。突然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从身体涌出，看到身体狼狈的像条野狗，丑的不堪入目。

“那，我走了，你要保重”。朦胧中，郑禾看到韩薏昂起脸，露出洒脱、如释重负的笑。

熟悉的人，熟悉的脸，熟悉的笑。滚烫的热泪还在心窝保暖，爱情已经逃跑。年轻的人啊，希望你不要挽留，不要吵闹，让尾章书写得静悄悄。

“那我送送你吧。”郑禾没有挽留，喉咙低沉的滚动着自说。

让我送送你，从此各往南北，到达地球两极。你在晴朗的白天，我便淋着黑夜的雨，走遍冰川大海，也没有爱人的足迹。

2/

韩薏终究没让郑禾送，她说，“故事随缘而来，所以你等到了我。如今，时辰已到，所以我缘尽离开，你要知晓，不用悲伤，不用悔懊。”

“我只能陪你一程，今后你要坚强。”她拖着大包小包，执意要一个人走。郑禾想，此刻的韩薏已经完全适应了没有他的生活，所以挥手离开，毫不迟疑，也不落寞。但他做不到，所以在身后泪流满面，等韩薏上车后也立即上了一辆出租车。哪怕，再多看一眼，也能给记忆的沙漏多添一些料，今后再回忆的时候，送别这块便不是空白。

“跟上前面那辆出租车上的女孩”，上车后，郑禾连忙叮嘱司机。

听到郑禾的话，司机眼中立即闪烁出智慧的光芒，拉手刹、挂挡、挂挡、踩离合油门，一气呵成，陈旧的桑塔纳发出吱嘎的冲刺，郑禾不由得担心生怕车身跟不上轮子的加速度。

车上，秃顶的司机不紧不慢的跟着前方车辆，身上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把透着油光的脑门照的铮亮。“小伙子，前方是女朋友啊？年轻人跟踪别人其实不好啊，强扭的瓜不甜，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强留也留不住。想当年，我也是...”

郑禾无心八卦中年大叔坎坷的情史，他说，“我送人。”

“送人还要单独坐车啊，可见你送的多么热忱。”司机说，他讲的异常兴奋，甚至一只手离开方向盘，配合嘴巴手舞足蹈，像是在发表精彩的演讲。

“可是送人嘛，送着送着就送给别人了嘛。”

郑禾一路沉默，车内浓重的汽油味映照着悲伤，熏得他很想吐。可惜从学校到火车站的距离尚算得上遥远，加上堵车，至少也要半小时才能到达。

“师傅，要不你先把车开到派出所吧？”

司机惊叹一声，把头转到后排惊讶地问，“你还准备找警察报案啊？闹得这么大吗？”

“我想找警察问下八卦陌生人算不算骚扰，能在里面关几天。”

“我靠”，气氛就此沉默。中年司机感慨郑禾情商低下，于是目不斜视，不再发表演讲，黑黄的脸上有一些尴尬浮现，连车子都开的稳定了不少。他也许在想，如今的年轻人脾气太大，难怪情路坎坷。

3/

下午13:07，出租车到站，郑禾盯着韩薏下车，把行李拖到站外阴凉处，并不急着进站。

五月的天，气温微热。郑禾想着总不能空手说再见，于是转头往200米外的小卖部赶。

大概是毕业季，小卖部人竟然出奇的多，郑禾迅捷的买了两瓶水，一瓶韩薏喜欢的茉莉花茶，几包小辣条、小面包、小零食，无奈付款处排着长队，前方还有四五人。

收银员是个老大爷，穿着白色泛黄汗背心，戴着老花镜，两手微微颤颤，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但郑禾等不了，没买票的他进不了站，晚一点就可能失去最后重逢的时间。于是他手脚并用，一路向前，嘴里跟人一一说着对不起，赶急。欣慰的是前方的人都很通情理，主动让他站到最前面，郑禾说“结账。”

大爷皱起本就百折千回的眉头，把脖子努力向前倾，右手扶着老花镜，说，“排队”。

大爷说的字正腔圆，中气十足，仿佛即将出征的将军批评站错队伍的士兵：“立正！”

可是，站你妹的队啊！我赶时间！郑禾内心气急败坏，口中却不得不求饶，“大爷，急着赶时间呢！跟别人商量过了。”

“别人也急”大爷毫不退缩，露出刚正不阿的神情，“去后面，排队！”

郑禾无力吐槽，只能暗自怀疑小卖部这都不倒闭的诡异，但他心中焦急，于是做了此生最大方的决定。一张红色大钞从口袋中被搜出，然后重重的拍在柜台，颇有一番大款的模样。

“不用找了”。郑禾提着购物袋子撒腿就跑，后方传来老大爷凌乱的呼声，“还差两块......”

4/

在很遥远的时光罅隙，郑禾依旧后悔这趟悄然的送别。

当他提着袋子狂奔到站前广场，清晰的看到韩薏已经在惬意的喝着水，脸上奏着幸福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