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讲。”郑禾说，心中莫名紧张。

韩薏抿了抿嘴唇，唇上沾着菜籽油，在冬天闪闪发亮。她说，“我喜欢你”

郑禾猛地呆住，他想过韩薏会问千万种问题，唯独没想过是这一个。他YY过和韩薏在一起，和夏天在一起，和很多漂亮、善良、温柔、活泼的女孩在一起，但从未付诸行动。也许是胆怯，也许是自卑，也许是因为更多更繁杂的原因。他问，“为什么？”

他迫切知道这个原因，因为，无论平时多么不着调，多么平凡庸俗，多么口花花，在朴素的少年心里，爱情应该供奉在无比神圣的殿堂。他需要知道原因，爱情不应随意绽放，即便是他也喜欢的女孩子。

韩薏说：“我想谈恋爱了，而你正好出现。”，停顿一刻，她继续说，“我仔细思考过，我应该喜欢你，我想抓住这个机会是我现在应该做的。”

我应该喜欢你，这是女孩诚实的答案。可是郑禾听到，只有淡淡的开心，喜悦中难掩一丝失落。初次体验爱情的少年敏锐的察觉到，女孩的表白是因为喜欢，但应该还有其他原因。或者说，在他的世界里，爱情应该被坚定地选择，就向太阳每天东升西落，大雁在金秋一直南飞，蜜蜂在花丛满载而归，只要生命还在，我就会爱你！

宁静的公园，寒冷的冬天，气氛堵然沉默。许久，郑禾说，“我爱你！我要我们一直在一起！”

我挚爱的人啊，如果你无法坚定，那便让我跟随。

如果你是蓝天，我就化作白云；你是风雨，我就化作雷电；你是月亮，我就化作繁星；你是大海，我就化作沙滩。

你有忧愁，有疑虑，有苦衷，有退路，

不要紧，我爱你，我会陪着你。

5/

寒冷的竹马公园，此刻开始飘起柳絮般的雪。公园顶端，刚刚体验爱情的青年男女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遥远的地平线，深深融入到天际，密不可分。

两人的身影定格了一个世纪，直到女孩和女孩在雪中一起白头，才握紧双手，共同离开，留下一地甜蜜的脚印，嵌入心底。

返校的路上，两人肩并肩行走，韩薏把身子微侧，半靠在郑禾的右臂上，略微迟疑的说：“明天就要放假了”。

郑禾顿觉不舍，顺势把爱人搂到胳臂弯。“是的，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我会自己坐车”，韩薏微笑着拒绝，“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情。”

郑禾说，“你说。”

“我出生在湖南西部一个很偏远的山区，那里石子小路，很少有汽车，前两年刚刚通电。我的爸爸在我小时候去世了，妈妈一边做农活，一边在镇上打零工，拉扯我和弟弟。”

韩薏说，“我很苦，苦到很小时候就要割猪草、放牛羊，放学回家没时间做作业，而是要背着弟弟帮妈妈做事。大人们都夸我懂事，可我知道，我是没有办法。我不想这么苦，我想穿新的衣服，吃好的饭菜，住漂亮的房子，所以我拼命努力，总有一天要搬进城里，带着妈妈和弟弟，过很幸福很幸福的生活。”

郑禾说，“好，我帮你。”

韩薏说，“不，我要靠我自己，你陪着我一起努力就好了”。

郑禾说，“好”。他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女孩眼角已经满含泪水。他想，这些眼泪很快就会变成透明的冰晶，失望、绝望、艰辛，一切不好的东西都要包在冰晶里被带走。因为，他希望爱人幸福，他一定会和她一起努力。

也是在这个时候，郑禾才关注到，韩薏身上的红色袄子根本不是羽绒服，而是早已过时的棉衣，脚下的运动鞋胶水开裂，雪水顺着缝隙缓缓流入。这一刻，他的胸腔和女孩的脚紧密连在一起，因为他分明感觉到，跳动的心脏仿佛被冬天冻结，桎梏的寒意把鲜血一起冻结。

他们分明是一路人，都经历过贫穷的年代、寒酸的生活，都曾活在城里孩子无法想象的穷乡僻壤。他从前不曾觉得累苦，即便是小时候独自走几十里山路、从山脚背数十斤货物、三餐没鱼没肉，他依旧没心没肺，喜笑颜开。

但此刻，他深深为爱人流泪。如果可以，他希望独自承受这些。

6/

此后，努力的韩薏更加努力，不努力的郑禾也更加努力。

他们一起发传单，一起刷盘子，一起在小餐馆洗碗，一起去外校给第三方做宣传。

发过的传单被人转角扔掉，小餐馆不久后倒闭没结账款，去外校被保安狂撵。郑禾不在乎，因为有爱人在身旁，所以生活都是五颜六色的希望。

韩薏偶尔开心，偶尔失落，偶尔温柔，偶尔沉默。她能吃所有的苦，但郑禾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所有不甘。

有一天傍晚，两人在美食节做完兼职，郑禾拿着刚获得的130元请韩薏吃烧烤。

烧烤摊边，凌乱喧闹，两人相对无言。

韩薏望着郑禾，低沉的说，“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郑禾手忙脚乱，痛苦、心疼弥漫全身，安慰说，“我们还没毕业，未来一切都会好的。”

“毕业后，你我也许会天各一方，分散在不同的乡镇学校做老师，每个月领着寒酸的两三千，艰苦度日。”韩薏低下头，闷闷而语。

“我不想过这样一眼能看到头的生活，我该怎么办？”女孩痛苦的说，“如果有一天，我们结了婚，有了小孩，他一定和我们一样辛苦，循着我们的足迹长大，继续承受人间的苦痛。”

郑禾中气不足的道歉，“对不起，我会努力的。”这一刻，他能看到女孩在痛苦呻吟中颤抖的心，里面填塞着绝望、无奈、痛苦、不甘。

平凡的少年手忙脚乱，坐立不安。许久后，沉默的递给女孩一张卫生纸。

给爱人擦泪，这已经是少年在此刻唯一能做的了。

7/

这一晚的心酸，终究没有答案。少年的无能为力和女孩的痛苦不甘，都在喧闹的夜市中被啤酒瓶的碰撞声中隐藏。

等到第二天，少女依旧努力、忙碌，拉着郑禾在课余时间到处兼职。

大家都说：韩薏很努力，成绩好、长的俊俏，只有郑禾能看见，光鲜的标签下面，是女孩悲伤的脸。

值得一提的是，当郑禾和韩薏确定关系的消息传出，要好的朋友嬉笑打闹，要求请客祝贺的时候，夏天仿佛在人海消失，退掉了和郑禾一起所在的社团，再也没有出现。

郑禾偶尔也会想起活泼、伶俐的夏天，但记忆终将随着时间走远。他在微微失落之余，更多的是庆幸，自身心有所属，对夏天，只能满含祝福。

他不会知道，女孩并未消失，只是躲在角落哭泣。在他开心的每个季节，千疮百孔的女孩都在合掌祝福，看着他和韩薏肩并肩走远，一直到大四，郑禾失意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