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幼年的记忆片段里最为深刻的是在一个春天的傍晚,斜阳还在窗子里散发金红色的光辉,我听到几声响亮的鞭子好似抽打地面的“啪啪”的夹着呼哨儿的刺耳的声音,由远及近的还有小铃铛“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那是我家住的不远的邻居赶着他的一大群羊回来了……
我坐在大姐的腿上哭,我为啥哭?因为大姐给我买了一双很漂亮的大头皮鞋。之前大姐说她结婚那天一定要给我买一双能擦皮鞋油的皮鞋,结果大姐找了好多店门经过好多天也没能买到我能穿的能擦皮鞋油的皮鞋。无奈之下她给我买了一双很漂亮的大头翻毛皮鞋,可我心心念念的是油亮的皮鞋呀!所以我就哭了。
我一哭大姐也哭了,她哭的是她要嫁人了可是家里弟弟妹妹还小呢,她要是走了势必带走一个人的工资呢。唉!大姐真是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老妈坐在南炕上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絮絮叨叨:“快别哭了,结婚是喜事儿,女孩儿家都得有这一天……”说着掀起衣角擦了擦两个眼角,鼻音有些浓了:“你别担心家里,你弟弟妹妹一个个都大了,慢慢的咱们家就好了嗷!”
被老妈邀请来一起在做被子的婶子、嫂子的也都在附和老妈:“可不是咋地!老大呀,你嫁的不远,可以经常回来看看你爸妈,不比那些远嫁的姑娘强多了?”“对呀!骑自行车一天能跑好几个来回儿!”
是的!大姐要出嫁了!
大姐经人介绍认识了大姐夫,大姐夫跟大姐相处了有快两年了,眼看这年大姐还有六七个月就二十三周岁了,大姐夫家里着急了,说:两个孩子都不小了,赶紧把事儿给办了吧!那个年头女孩子十八九岁结婚是常态,像大姐这个年龄算是晚婚了。
我妈高高兴兴的应承了:行啊!老亲家,你们定日子吧!
这不,日子定下了,正在赶制结婚用的被子褥子枕头啥的。大姐夫的老妈是不会做这些东西的,但我老妈手巧啊,于是置办了来让我老妈给做。
那个时候结婚这种终身大事要用的床上用品啥的没有卖的,都得家里的主妇一针一线自己来做。当妈妈的或者准新人来不及做就需要向乡邻们求助,找一些心灵手巧的会干针线活儿的女人来帮忙。可也不是有一双巧手就可以给别人帮忙的,得在新人父母的操持下邀请来周边心灵手巧、人品好、干净立正的“全和人儿”来做才行。
啥叫“全和人儿”呢?就是父母公婆俱在、夫妻幸福和睦、又有儿又有女的媳妇儿婆子。
搁现在这个年代这个条件有点苛刻,可是这条件搁在八十年代初是最普遍的现象,也就是说这“全和人儿”比巧手媳妇儿好找多了,就怕你人儿挺全和就是手拙。
凭你有一双巧手能做出一朵花来,人家不用你也是不能主动要求去帮忙的,因为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你的人品,或者哪一处有人家在意的缺点啥的,人家不好明说,两方面都尴尬。
老妈一边做活儿一边劝慰着大姐,大姐抱着我低着头流泪不搭话儿。我只记得我坐在大姐腿上一动不敢动,因为很少见到家里有谁在哭,一时有点无措。
当时我是不知道大姐在哭什么,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大姐的心情——家里一帮孩子,老爸老妈又慢慢年纪大了,她这一结婚走了,也带走了一个人的工作收入,大姐的心还在心心念念的记挂着这个家呀!
我们这里的规矩是新人的婚礼要婆家、娘家分开办,但不论是婆家还是娘家都需要用两天时间从准备到举办这个婚礼。
娘家在“正日子”举办酒席前一天就要张罗人马来帮忙了,这一天叫做“上落忙的”,能有多少人来帮忙那就要看一个家庭主妇的本事了,若一个家的家庭主妇人缘儿好,人随和,别人家有个红白喜事她会出头去帮忙、去随礼分子,那么她家里有事的时候帮忙的人也很多。那时候谁家有事帮忙的人多少成了标榜一个家庭主妇人品的标准。
帮忙干活儿的人有个统称叫做:“落忙的”,他们看上去都是义务劳动,事实上都是几辈子人打下了人情脉络的坚实的基础,不论谁家有事儿都不用花钱请人。
主事人提前要跟东家商量,问清楚大概能有多少人来赶礼份子吃饭呀,放多少桌儿呀,用什么酒啊,摆什么烟呀,瓜子糖准备多少啊等等等等一应事务都要想到。
上落忙的这天也要摆酒席,叫做“半截席”,为啥叫半截席呢?因为如果正日子那天一准儿有十二个菜的话,那么落忙的这天就要吃六个菜,是正日子那天的一半的数量。因为大家都是来干活儿的,也不拖家带口了,谁干活儿谁来吃。
头一天准备好了所有食材和餐具桌椅板凳啥的,准备就绪后各回各家,就等着第二天来客人赶礼、吃饭了。
而第二天娘家正如火如荼招待宾客之际,婆家也开始了准备工作,婆家也要张罗人马跑腿儿采买“上落忙的”了。大致活动内容两家都差不多。
第三天就是婆家的“正日子”了,一大早准备妥当,大姐夫就穿戴整齐雇了一辆“大解放”来接大姐了,老妈偷偷去厨房擦了好几回眼泪,老爸倒是挺高兴的招呼着来往宾客。
那时候不兴爸妈送女儿出阁,老妈老爸只能把大姐、大姐夫和一些送嫁的亲戚朋友送到路边的大解放前面,目送着一大车的人绝尘而去,我跟老爸老妈黯然神伤的默默回到了刚才还热热闹闹现在突然冷清了的屋子里大眼瞪小眼起来……
对!送大姐出阁二姐、三姐、大哥、四姐、二哥、五姐都去了,就我也没去上!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是揪心吧啦的!也不是,是闹心、委屈、失落、伤心等等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的非常不美丽的心情……
大姐出阁送亲我没去上这件事一直到现在都是我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