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感觉挺玄妙的。
从她刚握上那块玉璜起,整个人的灵魂似乎被扭曲了。
那团魂灵被一只大手揉搓、捏碎了一遍,痛得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厥了过去。
九号有个名字,但在那个名字不属于她之后,她就被抛弃了。
她又成了孤儿,被老罗捡回去,在一众孩子中是第九个。
老罗不是慈善家,他没功夫给那些孩子取名,他收养这些孤儿是要在那个以鲜血和痛苦为养料的培养皿中养出一头怪物。
九号脱颖而出。
可就是这样一头怪物,现在变成了一个孩子。
九号能重新看清的时候,眼睛痛得厉害。视线有些模糊,光影也是朦胧的,她伸手摸了摸眼角,有些肿。
她缓慢地喘了两口气,才后知后觉到不对。
刚才摸眼睛的时候,手指拂过到了鬓发,也碰到了冰凉坚硬的发饰。可她从来不用这些东西。
九号想不下去了。
她好痛,眼睛痛,喉咙痛,连握过玉璜的手掌都在痛,最痛的还是她的灵魂。
又被撕扯开了一样,她颤抖着摩挲自己的皮肉,好似骨骼要碎裂了。她想抬手捂住,却又不知该触碰哪里。她像被火舔舐着似的,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她好像要死了,眼前都是恍惚的——
九号刻意放缓呼吸,好让自己的心跳不那么急促,却支撑不住渐渐跪了下去。她垂头抵在地面,手指发抖的在地上抓着……一手的泥屑,又湿漉漉的,好像是冰冷的露水。
她知道,那是柔软的草地。
耳中嗡鸣着,重得像鼓声的心跳。
“砰”“砰砰”“砰砰砰”——
那些声音一面被拧成了一道细长的吟声,一面又是她自己正在跳动的心腔。
痛苦吗?痛苦的,痛得要命。
要死了?死了好,死了也好。
九号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的周身骤然燃起一圈白色的光焰,火光盈盈一团,紧密的包裹着她。那白光比太阳灼热,却月光也似的柔和。
随着她痛苦的呼吸,在扭曲着她周遭的空气。
最后的最后,她能感知的只是自己的喘息声,重过了这世间的一切声响。
九号倒在了草地上。
那团白焰却仍旧在烧着,它的火纹,水波样的流动着。那粼粼的光一圈一圈回转,形成一个完满的圆,庇护着她,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九号才醒过来。
她像是溺过水,呛咳着醒来,要把心肺都呕出来似的。她挣扎从地上坐起,面色涨红,也布满了细碎的汗。
九号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还在跳。
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现在的情形较之方才好上了些,但她的眼睛还是干涩,连眨眼都在痛,应该是哭的太久的缘故。
这好像不是她的身体,因为她以前没有眼泪,也哭不出来。
九号伸出右手。
清透的光照了下来,给她的手蒙上了一层白。
她看着这只手,稚嫩、短小,甚至有一点肉窝。
不是她的手,她的手应该带着一层薄茧,与细碎的伤疤。
应该是一双扭曲的、洗不干净的手才对。不是这么孱弱无力,连只鸡的脖子都拧不断。
但九号却没什么惊诧的意味,她的目光有些沉默,仍然在打量着她的手。
这小孩儿的手软绵绵的,手腕上环着只流淌着莹光的白玉镯。天青的袖口,交叠绣着莲花的纹样,仅这几支含苞的花,便活灵活现,像要从她的袖口探出来。
不简单。九号想。
她将手指沾上的泥搓了搓,簌簌的尘灰尽数脱离她的指尖。
九号神色淡漠,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冷漠的,好像不论什么处境都无所谓。
她弯曲食指,周身的白焰一退,却有一小簇,显现在了她的指尖。
看到白焰,她那双眼珠才照进了一点明光。
九号将白焰拢在唇边,轻轻吹了口气。
那白焰活了似的,颤颤巍巍的跳着。
她的眼神微微暗下来,看来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对它到底是有些损伤的,只是不知道多严重。
这团白焰与她的魂灵伴生,曾经无数次庇佑过她的生命。
只要白焰在,就好。
九号抬眼望去,因身量不足,视野也低矮。
周围的林木苍莽,生长高大,立得极密。碎碎的叶子遮下来,稀疏的阳光与浓郁的阴影并生着。
而她所处的位置,是在一小片微微起伏的林中。
林中堆满嶙峋的山石,盘错的树根一节一节凸起。到处都是青藓、地钱,密密匝匝,又柔软、粘黏,其中潜藏浓浓的水汽,她伏倒了不知多久,身上的衣衫却已湿透。
她唤出白焰烫着衣裳里的水汽,白雾氤氲,没多久,水汽便被蒸发了。
九号收回手。
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具陌生的躯壳。
以前的她死了吗?那具被毒素、药物折磨的躯壳,她真的摆脱了吗?
九号伸手抓了抓映下来的阳光,那点微末的热意,让她恍惚。
那张总是充满痛苦的脸,好像终于露出了一点浅薄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