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雷斯端着两碗混杂了肉干和奶酪的黑麦粥走出厨房放在桌上。
多兰低头闻了闻面前的那碗黑麦粥,预想之中烧糊的味道并没有出现,反而是混杂着动物脂肪和奶香的味道。
看着多兰脸上惊异的神色,加雷斯微笑着说道,“做饭最重要的是对温度的把控,我是铁匠刚好很擅长。”
多兰点了点头,他用勺子舀了一口黑麦粥,麦香和奶香味牛油混合的香气充斥于口腔之中。
该怎么去描述这种滋味呢?
逐渐湿润的眼眶替多兰做出了回答。
他端起瓷碗,稍稍埋低了脑袋把嘴凑到碗边小口喝着这碗黑麦粥。
或许是他第一次吃到父亲亲手做的饭,抑或是他还没走出上午的冲击,多兰眼里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加雷斯一直在偷偷观察着,他发现了多兰捧着瓷碗的手正微微颤抖,却不知该如何劝慰自己的儿子。
大滴大滴的泪水滴落进碗里,多兰埋着头不让加雷斯看见。
加雷斯很快就吃完了瓷碗里的黑麦粥,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多兰喝得很慢,他要等到不再流泪才肯喝完。
“我吃完了。”
多兰放下碗依旧低着头,不让加雷斯发现他红肿的眼睛和脸上残留的泪痕。
窗明几净的餐桌旁,阳光照耀着这对沉默的父子,却照射不出他们心底里藏着的话。
“我先回屋休息了。”多兰感觉到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他低着头走向房间。
加雷斯看着多兰的背影,最终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去找古德蒙德把酒馆的工作辞了吧。”
“我可以出去找些工作了,我觉得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加雷斯犹豫着补充道。
多兰转身看向他缺失的右手。
加雷斯只会打铁锻造,但没有人会收一个残疾的铁匠,哪怕他之前是精通锻铁的炉户祭祀。
加雷斯感受到了多兰看向自己缺失右手的目光急忙说道,
“我可以指导他们锻造,就算不去铁匠铺,我也可以干点别的。”
別骗人了,你什么也干不了。
多兰很想说出这句真心话,但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另外的内容,
“酒馆给的报酬很高,我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多兰说完就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
加雷斯看着多兰即将关上自己卧室的木门再度说道,
“可威尔夫和那个孩子才刚刚死去,谁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别的意外!”
恐惧之后的愤怒点燃了这个男孩,黑红光芒在他眼里一闪而过。
多兰站在门后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他把吸进肺里的空气和怒火一块喷吐出口,
“你去工作,你是炉户祭祀!”
“除了内城,外城哪有人敢雇你!”
多兰握紧双拳转过身怒呛加雷斯,他说完便抬起头不让眼泪落下。
“呵。”
这还不算完,多兰仰头冷笑着,他继续说道,
“你知道他们私底下怎么骂你们吗,外城人都说炉户祭祀是趴在他们身上吸血的‘红袍人’!”
加雷斯嘴唇颤抖着,他知道多兰说的是事实。
外城人私下里都记恨着炉户祭祀,他们自诩为熔铸之神的仆人,代替信仰的神灵庇佑着炉乡。
可实际上,炉户祭祀除了每日巡视必要的街区,维持这些交税街区的治安,他们对外城的其他区域向来不闻不问。
炉户祭祀还禁止那些来自雾河北方的人们维持自己的信仰,不允许这些人举行任何异教仪式的活动。
这些都还算能够理解,可这些身着尊贵红袍,号称庇佑炉乡的祭祀们即便收取了税收,对外城时常发生的混乱也是能不管就不管。
但一到每月收税时,他们就会倾巢而出。平日少见的红色队伍会像蝗虫般洗劫一个又一个街区,即使少了一分一厘,他们都会锱铢必较,直到榨干最后一个子才肯罢休。
外城人不敢反抗,炉户祭祀掌握着火焰的魔法,任何反抗者都会被连同家人活活烧死。
炉户祭祀们被冠以“红袍人”的名号,和信仰三姐妹密教的“黑袍人”一样都是蔑称。
加雷斯看着多兰眼眶逐渐充盈的泪水,他感叹着说道,
“他们不是恨我们,他们只是恨自己不是我们。”
多兰愣住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不,我也已经不是炉户祭祀的一员了。”加雷斯低垂眼帘,诚实道出了这个家庭至今痛苦的根源。
在多兰的心里,加雷斯一直都是个极度骄傲自满高高在上的人,就连多兰的母亲也曾这样和他描述过加雷斯。
多兰撇过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不准备回房休息了,毫不犹豫走出了家门。
午后的阳光温吞吞洒在其间,多兰漫无目的地走在在内城街道的红砖房下。
炉乡的内城不大,光神火堡垒就要占据近五分之一的区域,剩下交错蔓延的红色岩浆岩二层石屋,都是炉户祭祀的住宅。
多兰看着这些红色砖墙搭建的建筑物,只觉得这里从不是他的家。
曾经,他和加雷斯也住在这些红砖房中。
他一直走,直到又走到了威尔夫酒馆的门口。
此时酒馆的大门已经封闭,上午远远围观的人群都已经离去,多兰隔着玻璃窗看着内里的狼藉和地上的血液,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多兰不敢再看,他向着城墙的方向走去。
身着钢甲的守卫们打着哈切,没人关心上午酒馆里发生的一切,这件事超过了他们的职辖。
多兰走到了外城,拥挤的街道让他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再度变得鲜活。
鳞次节比的黑石砖房、门前堆放的各类货物和大声叫卖的人群……
阳光穿透着空气中灰黑色的雾气洒下,不远处炉乡生铁厂上烟囱里飘出的浓浓黑烟,呛鼻的臭气弥漫在空气中。
多兰在人群中漫步着,他很熟悉这里的街道,但又感觉很陌生。
加雷斯失去右手后酗酒颓废的几年里,他无数次独自来往于外城的街道,一个人扛起父亲的生活。
多兰干过内城的点灯人、牧区的挤奶工、工厂区的叫醒人、木厂的箍桶匠……
为了维持这个残破的家庭,他做过很多不同的职业,但薪水都不高,想要养活自己和加雷斯很费劲。
想要生存下去,多兰只能把家中原先的家具都变卖一空,甚至最后把属于加雷斯的红砖房也卖了出去。
多兰无数次往返于内外城的街道,却很少有时间去街道两旁的店铺里看上一看。
直到三个月前,威尔夫先生主动找上门,问他愿不愿意去内城酒馆里当一名酒保。
酒馆。
多兰很厌恶那个地方,但威尔夫开出了远高于其它行业的薪水,为了生存他只能低头。
“可我还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