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已经是三更天, 窦晏平彻夜难眠,索性披衣起床,在庭中漫步。
眼前不停闪过的, 只是苏樱的脸。藏着轻愁舒展不开的眉, 带着懵懂疑惑, 怯怯看他的眼, 还有他拔剑时, 她脸上一闪而逝的紧张。她不记得他了, 但她仿佛,还是很?关切他。
让他心?里热着, 凉着, 像钝刀子?割着, 一阵阵夹杂着甜意的酸苦。
她不记得他了, 他得再耐心?些,帮着她早点想起来。可等她想起来以后,他该怎么办?
魏州是裴羁的地盘, 他势单力孤,想要带她走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 况且到剑南一路数千里, 仅凭着一腔热血,肯定是不行的。
要有兵, 要大?权在握, 才能与裴羁抗衡。
压抑的胸臆霎时间?郁积到极点, 窦晏平昂着头, 想长啸, 想大?叫,到最后只是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 默默在庭中走着。也许是出身太?过优渥的缘故,他对名利一向不怎么看重,到此时才如此强烈地意识到,权势,是如此不可?缺少,没有这些,他连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好在如今,他已经有了起点。资州刺史虽然不是封疆大?吏,但也是一方要员,最重要的是,他有兵。这两千牙兵虽然有一半病老,但都对他忠心?耿耿,这个起点,并不算低。
他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万事随缘,只凭着一腔热血就敢去闯,他得学?会谋略筹划,学?会官场上的弯弯绕,他得爬上去压倒裴羁,才有能力保护她,才有能力与家中对抗,娶她。
在澎湃的心?绪中快步走出庭院,望向苏樱的方向,却?突然发现那边院子?里灯火通明,大?门开了,有侍从飞快地跑出去,向旁边大?夫们住的地方跑去。是去请大?夫,是不是她有事?
窦晏平飞跑着冲了过去。
另一边,杜若仪也发现了异样,连忙唤过侍从:“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她怕的是裴羁伤情?反复。心?中有几?分懊悔,在夜色中不停地来回踱着步。这是她是头一次训斥儿子?,更是头一次动手,气?头上下手原本就狠,哪知道事情?这么寸,刚好赶上他受伤,如今半夜里这么大?阵仗到处找人,难道是伤情?反复,发冷发热?
再耐不住性子?,急急忙忙正往跟前走着,侍从回来了:“夫人,是苏娘子?生病,郎君叫大?夫过去看看。”
杜若仪松一口气?,随即又起了淡淡的愠怒。遥遥望见院门前七八个大?夫都从睡梦中被叫起来,衣冠不整地往里面去,侍从们举着火把照得半天通明,附近的村民也被惊动的,鸡鸣狗吠,还有人披衣起来观瞧。
如此行事,她竟找不出一丁点从前裴羁的影子?。从前的裴羁诸事务求简便快速,再大?的事也都是悄无?声息地办完,她敢说若是这次病的是他,断断不会弄出这么大?阵仗,但为?了苏樱,他可?以。
鬼迷心?窍,面目全非。
这件事,她不能不管。杜若仪在黑暗中沉默地转身往回走。裴羁已经无?法自拔,那么,便是她这做母亲的出手,带他走过这一关。
堂屋里。
“大?夫呢,怎么还不来?”裴羁伸手在苏樱额上摸了摸,触手湿冷,她疼得厉害,额上全都是汗,心?中焦急到极点,想替她揉一揉捂一捂,又不敢乱动,只是低声安慰着,“别怕,大?夫马上就来,来了看看就好了。”
苏樱半晌才嗯了一声,肚子?里像揣着一大?块冰,又像有刀子?搅着拧着,难以言说的疼,咬着唇羞于喊出来,湿湿的额发被裴羁拨开,他低低在耳边道:“疼得厉害就叫出来,不要怕羞。”
苏樱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他 :“大?夫呢?”
“来了来了,”张用飞跑进来,“都叫过来了!”
外?面连奔带跑的脚步声,七八个大?夫鱼贯而入,惺忪着睡眼作揖:“见过郎君。”
裴羁目光掠过,落在白日里诊治失忆的大?夫身上:“你来看看,娘子?肚子?疼得厉害。”
大?夫顿了顿,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病症,深更半夜把人全都叫起来,结果竟只是肚子?疼。也只得上前诊脉,边走便道:“有没有烧些热汤热水给夫人喝着?”
“喝了些热的参茶,”裴羁压着眉,她醒来说疼,他就立刻喂她喝了暖壶里的参茶,那茶放了半夜只是温热,怕效力不够,忙又让人去厨房开火烧热水,“你看看,是不是她腹中的孩子?有什么不妥?”
这是他极担心?的,先前怕说出来惊吓到苏樱,便不曾提,如今大?夫来了,却?是必须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