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两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说些心里话,说不完的样子。夜从门缝中往里挤,非要听听什么内容,又什么都听不懂,干脆把灯吻了,整个世界沦为夜的情人,一起沉沦下去,连话语声也变得捉摸不透,听倒是能够听懂,反而仅限于自己的那部分,至于对方说什么,是全不够理解的,只接受着,拒绝是梦的意思,梦是夜的衍生物,梦同样被夜吻住。
关于喜欢的人,两人不止一次提及过。
徐阳是完完全全知道童灵语的存在的,换句话说,他有过一方面对她的接触。那是在张望的热恋期,一个人最青春的年纪里所有的感情都是美好的,徐阳尚未拥有任何哪怕一点点的爱情,因此把所有的祝福都倾注到张望的身上。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徐阳都在听着张望讲述他的恋爱。
张望是极度会爱别人的人,因为他不会爱自己,这让他的爱在许多人的眼中终于变得畸形,成为不成熟的标志,是一个不成熟的人的不成熟的爱。张望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归根结底是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毕竟一件倾注所有心血的事情,无论是何样的质疑,都足够打击他的信心和热情。其实信心还好,毕竟他是因为不够自信才会如此对一个人好,可热情呢?张望无数次暗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就是希望能够保持这样的热情,否则他会失去爱人的能力的。因此在他的讲述中,无论是他还是童灵语,彼此都是美好的,谁都不会同对方争吵,语气是柔和的,动作是浪漫的,神情是喜悦的,就连讲述出来的话语本身,都会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蜜,像是夏天大学操场上忽然从身边走过的女人遗留下来的味道,反而不得见其人的神秘感使得这份甜蜜变得厚重,至少在徐阳的世界中,张望和童灵语的恋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恋爱,或许在他们本人看来同样如此。
分手之后的那段时间,在张望找到徐阳哭过一次之后,徐阳很久没有都没有提到过童灵语,乃至以后,一直到今天都不愿意在徐阳面前提到她,说是害怕张望会因此变得难过,至少情绪上会失落,实际上更多的是对心目中爱情的保护。徐阳认为:爱是世界之最。
谈到爱的时候,徐阳总会故作感慨,非要举出他朋友圈的例子来使得自己的论点更具说服力,是高中的议论文遗留下来的病,他看作是一种回忆,越是那段时间中发生的恋爱故事他讲述得就越卖力,也就更容易认为爱是世界之最。徐阳告诉张望:“我喜欢女高中生。”其实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张望都心知肚明,他喜欢的是那个时期最质朴的爱,而并非真正的人。
张望不想同徐阳继续讲述喜欢,实在是因为他自身的矛盾。
和童灵语谈恋爱的那段时间,是他最有方向感的时候,彼时所有的交际关系都是同性之间的,他没有同任何一位异性有过任何形式的关联。当分手之后,特别是对童灵语的爱被对方彻底放弃而无处安放的时候,他就异常需要有一位异性来接受并承担这份爱,所以不论这期间出现的是谁,都使得张望以为能够依赖她并走到最后。
然而事实并非如愿,在爱情里面,多数人擅长做的是判断题而非选择题。张望并不明确自己爱着的是谁,俞姝也好,林曼也罢,张望对她们的感情都是真的。只是真的感情就一定能够成为最终的答案吗?
张望并不敢深度思考这个问题,当俞姝靠近他时,他的选择是躲开。张望有时候在想,如果是林曼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说:“我愿意。”他就一定会接受对方吗,即使他有多么喜欢她。
夜慢慢慵懒起来,正是它肆意狂欢的时刻,却也在张望的感情中昏昏欲睡,是觉得足够无聊的,何况人呢?
张望并没有继续同徐阳交谈下去,他仔细回想人生中的许多关于感情的问题,每次他都要找到难以计数的人去讲述它,释放它,最终又不得不载着更加沉重的它前行。爱并不是一个能够依赖朋友而解决的问题,爱的问题在乎爱人本身,在乎自己。他有时真的控制不住想要去倾诉,他觉得:“我想要倾诉,或者说解决的是爱所造成的问题带给我的郁闷心情,而非问题诞生出来后又最终牵制住的爱。”他无比确信,“我的爱是不需要别人的帮助的。”
此刻张望多么需要一些能够理解他的声音,他打开手机相册,里面多的是林曼直播时他偷偷保存下来的录频,他往上翻找——林曼已经很久没有直播,也很久没有发布过作品,他想找到和林曼故事的开始,也就是那首《情歌》。
此刻的夜是张望的整座宇宙,他无比确信,林曼就是那粒红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