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清起得晚了,箫绰早已到内室习练。她觉得无聊,便慢慢往后院走去,辛祁子手里正捧着在山里采摘的浆果喂林麝,好几个月不见,小林麝体型大了许多,看起来油麻水光的,看来被照料得很是滋润,现在它已经把清渪居当成了家,偶尔还出去溜达一圈。
“辛哥哥,你怎么在这?”一清很是惊喜,快步跑了过去。
“我来看它。”辛祁子微笑着指了指林麝,看它把最后的几颗浆果也舔进了嘴里,舌头还咂吧了一圈。
“我不信。”一清笑道。
“你不信?你看!”辛祁子朝林麝做了一个手势,它便乖乖地伏在他的脚边。
“啊?”一清瞪大了眼睛。这只林麝虽是她带回清渪居的,可是却未真正相处几天,反倒是辛祁子,这几月来常来常往的,和它很快就混熟了。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辛祁子看一清面色红润。
“是啊。”一清答道,想到昨夜与师父亲近的样子,甜蜜又涌上心头,口上却说道:“找到了哥哥,我心里很欢喜。”
辛祁子点了点头,他有他的心事。
当初下山后他便通过各种线索追寻一渊的下落,终究是让他发现了安遂王世子唐猷重现,与一渊失踪的时间线十分吻合,后经暗查,也确定当年楼明夫人产下的确实为双生子。他便在唐猷身边跟了几日,发现他并不像一个真正的世子,仿佛行动处处受限,身边的仆僮婢女对他也并不十分尊重,反倒冷嘲热讽。虽然唐猷身居安遂府中,但身边穿插的却都是宁荣王妃的人,安遂王长年在天盛堂中,不过问家中之事,安遂王妃与侧妃也都过世多年,真正忠于安遂王的老人所剩无几,所谓的安遂王府,反倒像是宁荣王妃的别苑一般。一日,辛祁子趁唐猷单独的空隙,在身后唤了一声“一渊”,他竟然呆呆地站住了,半晌才匆忙走开,体态宽胖,行动甚是吃力。辛祁子曾向陈澈、陈沄兄弟打听过,陈澈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道:“世家公子,豪富公子都不肯与这位世子为伍,你道是为什么?”辛祁子不知。陈澈笑道:“这春天来了,桃红再柔情蜜意,怎奈东风不举头,任由花落随流水,真真无趣。公子们都是风流惯了的,自然忌讳。”辛祁子本完全不懂此话,可在第一次见识到赤叶娘子似火的热情后,他好似明白了一些。
唐猷的日子并不安然,不知一清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心情,况且他仿佛并不想承认自己一渊的身份,所以辛祁子也一直未将此事告知一清。不曾想,他们两人竟然相遇了,或许这就是天意。
辛祁子叹了一口气。
次日辛祁子与一清一并下山,一清回了箫宅,承醴临行在即,故临行前二人又相约游玩了几次,每次见面,承醴总迫不及待地告诉一清,她与小五之间的趣事,真正是一对甜蜜无双的人儿,每次承醴说完,还不忘点拨一清两句,偶尔点拨得一清面红耳赤,又忍不住想起师父来。承醴只是笑,小缘叹道:“我们公主啊,胆子可比男子还大。”
承醴嗤之以鼻:“为何女子就要比男子的胆子小!我母亲就比天下所有男子胆子都大,我自然也不会胆小!”
小缘伸伸舌头,不敢再说。
送走了公主,过了几日便到了与哥哥相约见面的日子。这日巳时未过,一清便到了上次遇见哥哥的那家客店,找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问店家要了一盘牛肉,一碟菜蔬,一壶宜春酿,心不在焉地吃喝起来,眼睛不停地瞟着门口。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一渊与上次的两个差人进了门。一渊抢先一步,在一清旁的小桌前,落了座,两个差人对视一眼,也落了座。
浓眉差人问店家要了吃食,而后三人便一言不发,候在桌前。瘦脸差人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世子,这天气热了,行了这么远的路,要不要换件衣服。”
一渊摇头道:“我不用了,我不热。”说完额头的汗珠儿顺着脸颊落入脖颈。
两差人对望一眼,也不再说话。
“你们要不要去换下衣服,一路过来你们也辛苦了。”一渊突然说道。
浓眉差人冷笑一声,道:“我们做下人的,哪里那么讲究,还带着替换衣裳。”
一渊便不再说话。
一清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脑子里转了好几百圈,终于想出了一个话头:“三位公子常来这家店么?这店里有何好吃的吃食可以推荐吗?他们家的牛肉实在……”说着,还做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一渊瞧见自己妹子机灵,心内一喜,爽快答道:“我们也不常来,不过这里的芙蓉糕小公子可以尝一尝,我觉得甚好。现下正六月天气,芙蓉花也正是新鲜的季节。”一渊知道一清从小便喜爱各类糕点甜食。
“多谢!”一清笑道,心内乐开了花,她眼珠儿一轱辘,又说道:“公子你们三人,正好缺一方,我一人孤孤单单,能否凑个桌子?”
两差人互递了个眼神,浓眉差人道:“小公子自便就好。”
一渊忍住笑,使劲捏了捏自己的大腿,一清飞快地把自己的盘子和酒壶移过到一渊桌上,坐定,便给三人各满上了一杯宜春酿,道:“菜不好,酒却不错。各位尝尝。”
瘦脸差人端起酒杯闻了一闻,道:“小公子,喝酒你还是外行,他们家有名的是汾杏酿,你不妨尝尝。”说完便起身,到柜台拿了一壶酒,又拿了一个半碗大杯,过来坐定,给一清倒满了一杯:“尝尝!这才是好酒!”
“好!”一清刚已饮了几杯宜春酿,面色微有些泛红,略为兴奋,她举起了酒杯,一渊突然抢过一饮而尽,道:“小公子,你已经喝了几杯了吧?这杯这么大,你还是换个小盏喝吧。”
一清知道哥哥是担心自己喝多了,噗呲一笑道:“我酒量好着呢。”说完便拿回了一渊手里的空杯,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两位差人。
不看不要紧,这两名差人面色发白,正惊恐不已地看着一渊。
一渊被他们看得心里发毛,结巴道:“你们……你们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说完此话,突觉得腹中绞作一团,疼痛难当,嗓子内一股腥热袭来,一口血吐了出来。
“哥哥!”一清脑子里轰地一声,顿时天旋地转一般,她撞倒了凳子,踉踉跄跄到了一渊身边,一渊的身体重重倒下,将一清也撞倒了,一渊嘴里的血汩汩往外冒,淹住了他的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店里的客人乱作一团,四处散开。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一渊用力将头侧着,让嗓子里的血流出嘴外,他艰难挤出一句话:“酒里有毒……快走!”
“哥哥……”一清慌乱地瘫坐在地上,一渊的身子与脑袋靠在她的腿上,她不断地用袖子擦着哥哥嘴里冒出来的鲜血,后来鼻子里也是,眼睛里也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她嘴里不停地念着,带着哭腔:“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好多血……怎么办……”
一柄陌刀向一清的头上砍去,持刀的正是刚反应过来的浓眉差人。一条韧丝直向而来,绕住了陌刀,刀柄瞬间离了浓眉差人的手,被韧丝牵扯,一刀插到了木柱上。
辛祁子飞身而入,落在了一清身边。一渊已经没了任何气息。
瘦脸差人手里也正举着一把陌刀,手中发抖,迟迟不敢砍下去,他就这样与辛祁子对峙着,突然疯了一般大喊道:“这个人杀了世子,他毒死了世子!”
辛祁子心中一怒,从桌上抽起一双筷子,扔了出去,正中那瘦脸差人眉心,他顿时晕了过去,哑住了嘴。
“清儿,快走。”辛祈子急道,一清还呆坐在地上,浑身是血,满目无光。辛祁子内心一急,抄起一清的两只胳膊,抱起她,飞离而去。
夜里,清渪居接到家中送来的快信,告知他安遂王府世子唐猷离世,要他速归,与母亲一起去王府祭拜。箫绰见信后心情急切,连夜策马归家,见到箫续便问起此事始末,箫续摊手道:“此事也发生得忒突然了,今日酉时我们接到王府报丧,说是世子中毒而亡,下毒的是一个少年男子。你好好休整一下吧,明日要去王府吊丧,恐怕明日晚上一夜没得休息。”
“三哥,一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