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苏朝歌算是饿坏了,待云台院的厨子做完菜呈上来,她的眼睛一刻也没移开过。
袁啸天和许澜夜面面相觑,死一般的沉寂。
中堂设下的桌案,满满当当被餐盏堆满。
俱是烧鹅烧鸭,一点儿素都不见。
苏朝歌抿着嘴,唇线紧薄,最后那一道素菜,是刚焯过的葵菜,还缀着些蒜蓉。
烧鹅烧鸭片成了一块一块,旁边还有个盛糖霜的小碟。
官府逢年过节也不过如此,平素在街上遇见烧鸭,苏朝歌都不敢多看,囊中羞涩实在买不起。
幽州的烧鸭是一绝。
说来也怪,这地界儿就是容易产大块头的东西。
幽州的马肥,鹅鸭也肥,烤起来滋滋冒着油光,连额外的油脂都不需要加,本身就够香了。
配上糖霜,咬下去的汁水也不再那么腻。
苏朝歌只吃过一次,那次是苏言修宴请。
彼时苏言修是她的从弟,又是准太子妃苏频伽的亲哥哥,为人自私自利,见到苏朝歌是难得的大方,把手话家常,那模样愣是把她唬过去了。
许澜夜看她盯着烧鸭不作声,想当然以为她是饿得发昏,“袁都尉,菜上完了吧?”
“嗯,动筷吧。”
东道主发了话,苏朝歌得了首肯,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里送烧鸭。
她吃起饭来也守着礼仪,嘴唇闭得很死,不会大吃大嚼,时不时拿手里的帕子擦着,以免嘴角全是油花。
竟是一言不发。
许澜夜偷笑,苏朝歌瞪了对方一眼。
许澜夜举起双手连连告饶,“你动个脑子竟然这么费体力。”
许澜夜说得没错。
苏朝歌短时间内,上山下山,走了不少,还应付封兰桡和程瑾玉,两次面对生死考验,早上的那点子薄酒早已不顶事,整个人三魂七魄去了一半。
民以食为天,苏朝歌于餐食上也是如此。
她怎么吃都不贴膘,原因便是思虑过度,之前找的医师都这么说。
“是啊,许帅不动脑子,自然不明白有多累。”
“你小心未老先衰,府衙里的门房年轻时候就是个聪明的,四十岁头发就全白了,看起来跟六十的没区别。”
“没事,头发多,按照她那个架势,我也得六十才能白透。”
许澜夜挠头,瞥见苏朝歌那极为茂盛的头发,欲言又止。
像海藻一样。
不过这种发质在大周的身言书判里,算不得上佳。
略带蜷曲,会被人说是鲜卑儿,再加上苏朝歌生得还白。
“你娘不是汉人吧?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头发。”
“啊……她不是。”
苏朝歌刚咽下此生吃过最好吃的鸭肉,“幽州四夷之地,她是战乱被掠夺来的胡人,祖籍好像是西域的,谁也不知道她怎么到这儿了。”
“那怎么嫁给范阳苏氏的公子?”
苏朝歌沉吟良久,“所以是妾室啊……”
许澜夜自知说得不对,不敢再追问。
“不过,我阿爷就阿娘一个,说是妾室,跟妻子也差不多。”
苏朝歌紧跟着说道。
“哦。”
面前这些碗筷,许澜夜竟是没怎么动。
他饭量大,早上送行吃了三大碗,苏朝歌说事他吃,沈恒说事他吃,季青衣、赵崇约说事他也吃。
是以他还不饿。
尤其是看见这冒着油花的鸭鹅,更饱了。
“这鸭不行,没老武做得好。你……”
他转头看过去,苏朝歌已经快光盘了。
食不言,寝不语,苏朝歌当真是做到了。
袁啸天忍俊不禁,“二郎,怎么不吃啊。”
这一声二郎差点把许澜夜的魂儿给叫没,“袁都尉客气了,叫我许押衙或者许帅就成,您现在是边骑营都尉,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手里的是古雪刀?”
袁啸天岔了话题,古雪刀的刀鞘比较独特,是当年骆九川重金之下的良匠,对于刀鞘也是极尽细致,往靠近剑柄的地方加了个圆形铜徽,刀背刻着篆书“古雪”二字,细细看往下还有一排小字,同样也是篆书:
亘古霜雪,至高至洁;处变不惊,忠勇不怯。
骆九川送这把刀花了不少心思,不仅找来当世能匠,下了百两银子和百匹绢,从辽东运来铁矿,选用其中成色上品的铁钢,千磨万击。
还找来金石家,起了古雪作为名字,那排小字便是金石家写的,与刀背的纹路融为一体,浑然天成,丝毫不显得刻意。
所以裴玄死后,这把刀就成了宝物,没有人敢驾驭,一直藏在刺史府的府库。
谁担得起那句忠勇?谁担得起那句高洁?
袁啸天自己也不敢说,他变了节,去边骑营,在吆五喝六的燕王嫡系下不敢吭声。
酒色赌博,袁啸天敬而远之,那些嫡系见他不上道,就在燕王面前给他穿小鞋。
久而久之,燕王对他也没了耐心,下拨给他的粮饷被长史和参军层层盘剥,留到他手里堪堪能吃饱。
边骑营似是铁了心要排挤他这个外来人,被逼得没办法,袁啸天只好转移矛盾,自请剿匪。
目的也是鹞子谷的地。
苏朝歌若是知道,肯定会暗忖二人是天涯沦落人。
“是啊,古雪刀。”
许澜夜漫不经心,不愿再谈。
来这儿就是为了蹭饭,别煽情也别怀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一拍两散,不要藕断丝连。
许澜夜待人待事都是如此,所以他的圈子也很简单。
只是这游刃有余的气度在袁啸天看来便是春风得意,“赵府君,待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