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安静地头靠在公交车玻璃上，望着远方天穹那轮如同沾染了鲜血的残阳，怔怔出神。公交车上人声嘈杂，大爷大妈大声说着今天菜又涨价了，隔壁老张家又生了个孙子；穿着洗的发白的，带着一点干净香气校服的学生们人手一本小词典，嘴中念念有词；发际线后移，头发略微带白，穿着一身polo衫西裤的中年男人闭目养神，他脸上毫无表情却又莫名有点烦躁意味。
今天是周四，一个平凡的工作日。
今天陈然找到了工作，下周一就可以正式入职了，开启打工生涯。本来他不对这份工作抱有太大期望，因为这是一份安保工作，要求应聘人有相应的工作经验或者证件，然而陈然既没有工作经验，也没有相关证件。开玩笑，大四实习的时候，都是托他的好舍友季笛笛爸妈盖的章，压根没有真的出去实习，甚至大学四年来他什么兼职都没有干过，别说安保经验了，除了当废物的经验，他什么经验都没有！而且说实话，陈然觉得这份工作也不适合他，谁家大学生毕业第一份工作去当安保人员啊！安保和保安虽然不是一回事，但是在他人眼里，在父老乡亲眼里，也没区别吧，同样是没有前途的工作。陈然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老师说所有的工作都是一样的，本质上工作就只是工作，只要能靠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地赚钱，那都是光荣的，都是好样的，可是现今大多数人实际上都不这么想，每个人都想做高大上的工作，每个人都想赚的盆满钵满，没有多少人看得起农民和工人了。在陈然看来，西装革履的所谓“人才”，不比大部分时间总是脏兮兮的工人农民高贵多少。陈然已经脱掉了孔乙己的长衫了，做什么工作都好，总比什么工作都不做强，他不再好高骛远，不再心比天高，他打算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走，干啥不是干呢！
面试地点是一座古风古韵的庭院，庭院里的一切事物在陈然看来都带着丝丝缕缕的古老气息，氛围上有点儿像八九十年代香港鬼片。面试官是一个面容年轻，头发扎成一个辫子置于脑后的男子，他右眼角靠近鼻子的地方，有一个痣。陈然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个痣挺大的。
不过这些其实都无所谓，真正让陈然感到奇怪的是，竟然只有他一个人来面试。要知道这份工作每个月薪资有整整八千呢，还包吃包住！这样的待遇在当下如此糟糕的就业环境中，算得上相当不错了，毕竟现在大学生多如狗，满大街都是，学历贬值相当厉害，他不少同学都去跑外卖，当销售了，实在是找不到正经工作啊！
面试官笑着对陈然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陈然看了看跟前破旧的，好像一坐下就会马上碎成八瓣的老木椅，讪讪地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收着屁股坐了下去。木椅发出令人骨头发酸的吱吱声，所幸并没有如陈然所想那样崩裂开来。年轻的面试官带着微微的笑容看着这一切，等陈然坐好了，他才开口问道：“这份安保工作内容简单，但是需要有工作经验和相关证书，这两个你好像都没有，那你为什么来面试呢？”面试官嗓音温润，不知不觉中抚平了陈然奔波一天的劳累。陈然摸了摸头，“是的，我既没有经验也没有证书，但是您也说了这份工作简单，我相信我很快就能上手，证书我也可以去考，考证书我很拿手的，我农村孩子，吃苦耐劳，接受加班，甚至可以不要加班费，只要每个月讲好的薪资能按时到账，不拖欠就可以了。”
面试官一手摸着下巴，神色玩味，无可无不可地看着陈然。陈然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位开小差被老师当场抓住的学生。一时无人再开口，庭院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你相信鬼神之说吗？”面试官突然如此说道，他原本温和的声音此刻却带着一种轻飘飘却又真实存在的……严肃意味。“鬼神？”陈然楞了一下，呆呆地重复了一句。什么跟什么啊，不过是应聘保安，怎么和鬼神扯上关系了，啊不对，应聘的是安保，安保和保安虽然只差了一个字，可是两者天差地别呢，安保可以是007，但保安不会是007。可不管007还是996，安保或者保安，都和鬼神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啊！“是的，鬼神，你懂的，就是传说中的那些鬼神。”年轻的面试官好像很欣赏陈然此时呆呆的表现，他嘴角慢慢勾起。
“我相信的，吧。”陈然在这一刻回想起他这一辈子所有搞笑的事故和故事，憋着笑如此说道。他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搞笑很莫名其妙，心里却仍旧升腾起一股淡淡的不安感。面试官年轻的脸庞上那一缕淡淡的笑容转瞬即逝，神色恢复初见时的平静，他淡淡地说道：“很好，你被录用了，下周一可以来上班了。工作地点我会在周末短信或者电话告知你，工作所需要的证书，我会帮你解决，你只需要积累经验就可以了，还有，我们可能会偶尔加班，加班没有加班费，这样可以接受么？”
陈然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面试一如既往正常发挥，回答地一塌糊涂。可没想到就这么通过了？我这样的三无人员，无经验无证书无水平，也终于可以上岗了吗？贼老天终于开眼了吗？他沉默了两三秒，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没问题，麻烦周末通知我工作地点，我周一一定准时到岗。”面试官站起身来，对陈然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庭院深处，给陈然留下一个孤单的背影。陈然慢悠悠地把屁股挪出椅子，随即长呼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块巨石，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十分轻松，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