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宁县城。”
沈仪抬手搭于眉骨,挡住那刺目的阳光,遥遥望见城门上砖石所刻的四字,不禁轻声念了出来。
他行至树下的阴凉之处,将肩头的担子缓缓放下,伸手揉着酸痛的双肩,袖角轻抬,拭去额头的汗珠。
“今日入城,但愿这十张草席能多卖些钱。”
沈仪腹内咕咕作响,目光疲惫地落在担子里竖放的草席上。
这十张草席,是他耗时六七日,历经割草、晒草、穿编、绞边、修补、晾晒等工序才制成。
家中粮缸见底,下旬县衙便要下乡征税银。
他只能依靠今日售席所得,换粟米充饥并凑齐税银,方能避免被征去修城墙、修河渠、开荒地,挨鞭子。
“在这年头费劲力气,才能苟活下去。”
沈仪长叹一口气。
前几日,他路过青城山灌江口,入庙烧香拜神。
下山之际,一辆泥头车骤然而至,他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意识。
醒来后,竟已身处异地,成了一名无父无母、靠织席贩履为生的弱冠青年。
歇息片刻,沈仪重新挑起担子跟随人流朝城门走去。
城门口站着几位门吏,身着粗布衣衫,前后白底黑色“兵”字醒目。
手中紧握长矛或朴刀,不时拦下行人,仔细检查行囊货物。
排在沈仪身前的是一挑着萝卜担子的老汉。
轮到老汉进城时,那握着朴刀的领头门吏伸手一拦,眉头一挑,粗声问道:“干嘛进城?”
老汉忙咧嘴赔笑,露出豁牙,在担子里翻找出几个萝卜,讨好地说:
“兵爷,小老儿自家种的沙窝萝卜,想进城换几个钱。刚从地里摘的,新鲜着呢,挑几个给兵爷们尝尝,可脆生了,比梨还甜。”
领头门吏瞧了一眼萝卜,满脸嫌弃,眼皮都没抬,说道:
“进城卖货就得交厘金。这沙窝萝卜看着不赖,估计价值十五文一斤,你这担子估摸有一百斤。咱大夏朝进城厘金的规矩,五十税一,你交三十文钱就能进城。”
老汉一听,顿时慌了神,着急地说:“兵爷啊,我这萝卜个小,最多卖七文一斤,而且小老儿在家称过,只八十斤啊。”
领头门吏不耐烦了,挥挥手说:“哪来这么多废话?三十文钱,交了就进,不交就快走,别在这儿耽误别人进城。”
老汉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满是焦急,咬了咬牙,还是慢吞吞地掏出三十文钱。
领头门吏接过来,在手里颠了颠铜钱,嘴角勾起一丝得意,把钱往怀里一塞,眼睛又盯上了沈仪挑着的担子。
“精制上等草席二十张,价值六百文。按五十税一,交十五文钱,进城吧。”
沈仪都不知道,凭自己二流手艺编织的草席居然能卖出上等价钱。
而且自己累得半死,六七天才编出这箩筐中的十张,哪来的二十张?
哪怕价值六百文,五十税一,也没有十五文吧?
沈怡现在头晕目眩,饥饿感一阵一阵地袭来,根本没力气跟这拿着朴刀的门吏争论。
他家已经断粮了,就指着进城卖掉这批草席熬过这段日子。
只能默默从兜里数出十五枚铜钱递过去,然后挑起担子走进城门。
沈仪寻到城内的坊市后,沿着巷子两边的摊位缓缓往里走。
走到清冷的巷尾,他看到一处空地,便放下担子,自己在边上的石阶坐下。
不远处,有个身着绸衣的胖子正在街上闲逛。
那胖子被一群家丁簇拥着,手里拿着肥鸭腿,啃了几口就丢到地上喂狗。
旁边有几个衣衫褴褛、脏兮兮且皮包骨头的小乞丐,见到鸭腿,立马冲过去争抢,被家丁拳打脚踢。
胖子伸出手指着乞丐,满脸鄙夷地呵斥:“连给狗吃的东西都要抢,果真是一群刁民。”
沈仪饿得双眼发昏,只觉得肚皮和后背快要贴到一块儿了。
他伸手重新解开勒在腹部的麻绳腰带,又紧了紧系好。
早上他就只吃了几口粟米粥,那粥大半都是麸糠。
这在他前世,是喂牲口的料,不仅口感极差,还没什么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