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活该放手的。
活在世间,便如寄人篱下。那头顶屋檐压得人透不过气,却总不能傻傻去撞,撞得满头血来。
可若恰好,你便有颗铁脑壳呢?
便是你有颗铁脑壳,撞破那屋檐而出,可若于那檐下人而言,却是淋雨更苦些呢?
赵活不去想,他只记得虞小梅昨日同他讲,在那崆峒,还有人身上会有解药。
于是他已立在了道旁。
他总不愿作承诺的,可他还是作了承诺。
因你不作承诺,他人又怎知你真会去做,又怎能真去等你?
他要了十天。
他已花光了身上的钱,买来了饼,换来了坐骑。
夜色浓厚。
一头青骡。
一颗焚心。
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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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骡的老农同赵活讲,此骡是那姚平仲胯下青骡的种,一昼夜可行七百五十里。
骡子哪能留种?
可赵活只用了四天,便已到了崆峒脚下。
这头一生拉磨的骡子,叫它放开了腿去跑,却真比得上那千里马。
那老农绝不会相信,或许这青骡自己也不会相信。可这世上的确有这种事,被当作大锤的铲子,被当作铲子的大锤。
赵活牵了青骡,往山门奔去。
便见那守关弟子,一半皆是一身黑袍,一半皆是蓝衣,却自臂上缠了白布。几人面上皆是戚戚然状,这会儿无人同行,相互间却也无甚话语。
赵活步得近了,一个黑袍弟子猛地抬头,双眉毛一皱,便要开口,望见了那青骡,却又一抬眉头,忽地哑口。另边蓝衣的却已出声喝道:“来者何人?”那语气可谓凶得紧了。
赵活正要答话,那一旁的黑袍弟子却向那蓝衣的喝道:“洪师弟!”那洪师弟即刻住了嘴,那面上却仍是阴郁模样。
便见这黑袍弟子转向赵活,话语虽客气,那眼睛却不时飘向那青骡,他道:“这位......前辈,可是来观摩我派掌派人升仙大典的。”
赵活这几日里未敢有片刻时间洗漱,上山前又往脸上抹了几把尘土,面貌倒不若平日那般骇人,只不过可窥见几分老态几分怪异,于那人前辈二字倒不吃惊。他望望面前几人丧服打扮,于那升仙大典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不开口,只微微点头,步子已是将抬未抬,蓄好了劲。
那黑袍弟子再不多说,一拱手,便要放行。一旁弟子面上一动,便要张口,可具给那黑袍弟子抬手拦住。待得赵活几步到了远处,他才向一旁弟子道:“范师弟,这位前辈这般有心,我等哪能拦他。倘若耽搁片刻,那也是大大的罪过。”
那范师弟迟疑道:“这人蓬头垢面的,那搭包里指定也没什么好玩意儿,罗师兄......”那罗师兄皱眉道:“范师弟!我们飞天门那几部神仙异人列传,你恐是未曾好好研读!”
那范师弟面上一讪,呐呐不答。罗师兄摇头叹道:“师弟,我们飞天门以飞升为要,这些前辈事迹再怎么说,也该是烂熟于心的。”
他顿了一顿,念道:“‘李少君死后百余日后,人有见少君在河东蒲坂,乘青骡。帝闻之,发棺,无所有。’”待得念完,他又道:“师弟,这位前辈此行来携一青骡,我看却比那些带着奇珍异宝的江湖粗人,要用心百倍不止。”
见那师弟面上仍是讪讪模样,这罗师兄又叹口气道:“况且那前辈生得这般奇......奇异,料想也定是有神通在身的,我们想拦,又便拦得住么。”
再看回赵活。
他自关口而入,便一路急行,正过那无色广场。
一眼望去,那曾穿红衣的飞天门弟子,已都换了黑袍。其余三门弟子也尽皆着了丧服。便连些江湖人士,也大多缠了麻布在身。纵使是街边小贩,面上却也是布了愁云,足见那掌派人平日为人。
赵活却无心再看,急急往那铁拳巷钻去。
刚行到那大铁铺门前,他便见了那几个曾一同乘凉的汉子,于是疾呼道:“董老大可在!”
那几人一回头,定睛瞧了瞧,才道:“董老大正在飞天殿,给掌派人......”
话还未完,赵活已抢到面前来,急道:“那金乌上人可回崆峒了?”
那汉子微微后仰,怔怔道:“似是前几日便回了,恐怕也在......”
那汉子忽然惊呼一声,被那大个骡子挤了个趔趄,还未叫骂出声,已寻不见了赵活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