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沉郁的心情,纪泽离开病房,四下巡看了伺候什在山坳四周设下的明哨暗哨,并根据自己前生的见识,提出一些改进意见。待他返回校场,已近日落西山。这里,什长们仍在可劲的折腾军卒们队列训练,而法曹史李良,则提着根鞭子正四下转悠,看其神色,对这等差事似颇乐在其中。
心情稍好,抬眼天色差不多了,纪泽叫来马涛与五名队率,说明了一套简单的打分规则,便将训练监察交与马涛负责,由汤绍作为今日值班队率从旁协助。纪泽自己则躲一边只管观瞧,队伍当前千头万绪,该分出的责权他可不会紧攥不放。
很快,在汤绍的口令下,各什按照规范,操演着队列,依次集结于校场中央。经过近一个时辰的训练,军卒们行止间算是小有模样,虽然细节处问题多多,军装也颇显驳杂,但至少不像上午时那么让人看得牙碜。其实,搞站军姿、齐步走这等队列规范训练,纪泽可不是为了无聊的耍官威好看好玩,而是为了锻炼纪律性,锻炼意志力,培养集体荣誉感,培养协调精神,培养团队凝聚力,培养军人基本气质,这些都是他这支杂牌队伍目前所紧缺的。
看了一会,纪泽叫过仓曹史钱惠,要求她利用回头兵甲调配的机会,将队中胡人、晋军、郡兵的皮甲统一调整,令各队什长以下统一外甲着装。并调用女卫,尽快为各级军官统一配制官衔标志,再利用缴获布料,近期为全军每人制作一件兼顾御寒防箭的披风。至少,他首先要让队伍外表上像支军队。
评判结果出来,军事素质最差的女卫队居然高居榜首,不知是否一众男性军官放水,而刚丢下锄头的预备队则不幸落于末尾,无奈接回了今晚洗马烧饭的份内活计。
天黑入夜,一堆堆篝火在山坳中点起,周边按编制围坐着各队各什的军卒,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饭香与马肉香。有个穿越人士当头,队伍自已改为一日三餐,可因担心炊烟招灾,白日只能冷食干粮,故而晚餐方是军卒们每日大快朵颐之时。只不过,满心思提高队伍战力的纪泽却不愿消停,愣给军卒们下达了边休憩边讨论战后总结的要求。
近卫队二什的圈中,纪泽与其他军卒一般席地而坐,同锅共餐。出于官兵同心的目的,他要求战训期间,队级军官与参军掾人员分散至各什就餐,他自己今晚则随机加入了近卫二什。凭借思维敏捷与巧舌如簧,他倒是很快便融入其中,与一干军卒们聊起前夜转战的得失。
“前夜我等作战太过莽撞,一心复仇,却白搭了不少性命,我家二弟便是战斗结束前,不甚被一名胡蛮临死反扑杀死,呜呜呜”其乐融融中,一名轮到发言的军卒却蓦然痛哭出声,“可怜我二弟,长到十八都没吃过几回肉,若能活下来坐在这里,面对马肉定会抢得比谁都快,呜”
“哎,老弟节哀吧,谁叫天道不公。咱们出身小民之家,又偏逢战乱,只能半饥半饱,艰难求活,自无法像那些高门贵人,平时锦衣玉食,逢乱高枕无忧。哎,天意如此,还是想开些吧。哎!”稍显老成的什长张银出声劝慰道,满言唏嘘。
一片黯然中,纪泽却不喜麾下这般性软认命,他出言反驳道:“张兄弟这话纪某可不敢苟同。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都是刍狗,何来高低贵贱,何来天道不公,又何来天意专令我等受苦?”
纪泽的话令众军卒一阵哑然,他本就觉着沉郁,见此索性嘴炮道:“我且问你,我等小民百姓缘何要向朝廷官府缴纳赋税?”
张银显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呐呐道:“不是自古以来就要缴税吗?再说,不缴就要吃板子进牢房的呀!”
纪泽道:“要说赋税自古就有倒也不假,但在孔老夫子所推崇的三代之治,那不叫赋税,而叫公粮。百姓缴纳公粮,存于公仓,是为征战外敌,应对灾祸,赈济苦难,其使用由众多族老投石公裁,终归用于百姓自身。百姓付出粮食,得到保护,灾时获赈,此乃天经地义,古而有之!之所以称颂尧舜禹三代之治,正因他们收取百姓所缴,便履行保民安民之职。付出与回报,责任与权利,本就该相辅相成。可是,我等与大晋官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