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勒走到了一个角落,那竟放着一台黑胶唱机,文森没有亲眼目睹过,只在一些历史书籍上有过介绍。
他娴熟地放下了一张唱片,片刻后,悠扬的古典乐从唱机从传出。
那是一种带着微微噪响的乐声,说不上完美但可以把耳朵都填充饱满。柔和的音律充斥在空间之中,这是文森在数字音乐中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跟楼下播的可不一样。”
马勒没回话,只是笑着指了下耳朵让文森也静静地听。
一首非常熟悉的音乐,神圣感的旋律,文森一下子记不起名字。
马勒看出了文森的纠结点,给了他一点提示。“他这一生都在为上帝谱曲,大调第三管弦乐组曲。”
“巴赫?”文森想起来了。
马勒点点头。“很多人只知道这其中的第二乐章。”他又指向他办公桌上的一颗小植物,高兴地向文森炫耀道:“我桌上这盆小植物最喜欢听他的曲子了。”
确定文森已经看到那棵植物后,他才从角落里心满意足地走了回来。
“对了,有兴趣陪我下把棋吗?无聊的等候恐怕会令人感觉时间的流逝异常缓慢。”马勒在折返的途中又走到了他的办公桌下翻找着什么。
“下棋?”听音乐,盆栽,下棋,这位医生的日常可真是悠哉。文森心里感慨道。
“嗯,充满东方智慧的围棋。你会下吧?”马勒似乎找到了,他拍打着棋盘上布满的灰尘。
“我只知道怎么走。这时候下棋,怕会影响到你的其他患者吧?”文森有所顾虑地推辞道。
“没事没事,这里的人有不间断的健康管理,能到这来的,少之又少。来吧,我已经很久没有跟其他人下棋了。”见马勒这么热情,文森便半推半就地接受了。
“其他人?下棋在几百年前已经打败了人类,跟他们下不是更有挑战性吗?”文森看着马勒把棋盘放在了桌面上,一个颇有年月的老棋盘。破旧的办公室,破旧的棋盘,一个中年大叔,如果不看门外,这一套老古董倒是挺般配的。
“没意思,没意思。”马勒连连摆手否认。“他们的棋只以赢棋为导向,缺乏了人的味道,人发明的围棋,自然还是跟人下最有乐趣。”
“人的味道?”
“是的。你刚不是还问我是不是人类吗?”马勒把黑棋推到了文森的面前。自己也端了把椅子坐了下去。
“抱歉,请别在意,是我问的太没礼貌,我第一次到这儿来,费解的东西太多,可能有些敏感了。”文森犹豫了一下,抓起一子,下在了天元的位置上。
棋局开始了。
“看来你的棋跟你问题同样有趣。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反倒是我想知道,你的人是怎么定义的?”文森盯着棋盘,马勒则看着文森。然后,他拿起了白棋。
文森听出对方在绕弯,他决定也奉陪一下。
“没有羽毛的两脚直立动物。”很快,他给出了答案。
马勒闻言后,先是愣了一下,忽然大笑着直拍大腿。
“哈哈哈,柏拉图啊。希腊人类学的典型定义。你这么回答也没有错,不过这个答案,有点无趣,天知道哪天人也能长出翅膀。唔,我换个问法,你认为人与其他客观存在相比,特殊在什么地方?”
“可能是拥有灵魂。”文森没理会马勒的大笑,他的注意力还在棋盘上。
“你相信灵魂?”
“不,我不相信,更确切来说,我想表达的是,自我意识、人格。人会认识和自我认识,然后行动。”
“这次又引用的黑格尔吗?人能否定其经验的动物本性,能自愿死亡,冒生命危险。实现否定和超越其给定的实在性的能力,超越和不同于纯粹生命的存在。”
“正是如此。”不知不觉,两人的对话有种向哲学探讨的方向,文森不反感这样的对话,这是他离开学校后再没有听到过的话题。
“那你觉得,这里的智能机器人跟人一样有意识、有欲望吗?”
第二乐章奏响了,是熟悉的咏叹调,他细细听了一阵,才道:“对不了解的事物,我没有发言权。只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他们不是自然生命。”
“哦?那你说的自然生命,指的是寄存了信仰、欲望、意识的脑袋还是,一个完整的人?”
“当然是一个完整的人。只剩下脑袋,恐怕连生命也算不上,更别说是人了。”
“那我再举一个小小的例子,你来判断一下。假如一个人把双手换成了别的什么动物的前肢,例如说牛的前肢,那这个人还是人吗?”
“我想应该是的。”
“为什么?”
“因为他改造的部分还不至于影响到他大部分的躯体。”
棋,一手接着一手。两人的对话也变成了一问一答。
“很好,那这双手换成机械的呢?”
“当然,也应该是。”文森没有怀疑,如果只是手换成了机械就不是人,那豪格斯跟米勒也不是人了,这不对。
“那如果这个人除了头,都换成了牛的肢体呢?”
这问题一下子把他问住了,文森思考了一下,才苦笑道“那已经不算是人类了吧。”
“那如果这个人全身都换成了机械的义肢呢?”马勒的问题还在继续。
黑白双方都在等着进攻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