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7月17日,今天是路明非的生日。
窗外朝气蓬勃的嬉笑打闹传到路明非的耳中,低头看着阳光落在地面变成一个一个亮起来的小框,微风拂过面颊带来温热。
可他却觉得冰冷,指甲刺入掌心,松开之后留下几弧殷红的伤口。
“有人养没人教的贱种,丁点儿大就敢打我们家孩子,长大了是不是要上天?看看给我们家孩子打成什么样了!”
路明非任由面前女人唾沫溅在脸上,攥紧了拳头。
婶婶低眉顺眼地弯腰连连道歉,女人身旁站着一个矮小消瘦的男孩,眼圈青紫,脸肿成了猪头,但鼻孔朝天像个将军。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平时工作太忙了,管教的不够,路明非这臭小子从小到大就皮,尤其他爹妈走了之后更无法无天。”
“还不快滚过来道歉!”
矮小的男孩听闻此言努力将眼睑拉开瞪着路明非,双手抱在胸前,斜斜的站着,一只脚忍不住的抖了起来。
路明非耳膜有些发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突然想起小学时候与同学打篮球不小心被球砸到脑袋,那时候眼眶发热,脑子当中一团浆糊,胸腔中涌起委屈与怒火,现在的感觉就是如此。
婶婶见路明非半天没动作,冲着那对母子尴尬的笑了笑,快走两步揪住路明非的耳朵,声音压低吼道:
“你这小兔崽子,没我家养你你能好好活到现在?老实去低头道个歉,别耽误我打麻将,回去了再收拾你。”
路明非耳朵被扯的有些发热,压低了音量却如同连珠炮一般的字眼,像是一根根钉入指尖的木刺,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婶婶扭过头,脸上的愤恨转瞬间消逝,面上的褶子堆在一起,像一朵残败的菊花。
“明非说他愿意道歉,只是有点抹不开面子,让我帮忙转达一下他的歉意,还希望你们能够接受。”
婶婶双手交叠在一起,摩挲着右手色泽暗淡的金戒指,顿了顿又补充道:
“他还想帮李同学做一个月的杂事。”
婶婶不动声色的伸出右手按在路明非的脖颈上。
“这个道歉你们还满意吗?”
对面的女人四十岁左右,高颧骨塌鼻梁,瘦长的脸上镶嵌着一副小眼睛,透着精明的光,女人薄嘴唇撇了撇。
看都没看婶婶一眼,低头用新做的指甲拨弄脖子上闪光的金项链,一副友善文静的妇女模样,与刚刚泼妇的形象判若两人,好像刚刚指着路明非鼻子骂贱种的人不是她,神态自若,像一个优雅的贵族妇女。
“还行吧,能凑合,本来我也懒得和你们这种人计较,让路明非给我家宝贝跪下好好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医药费这点小钱我也不在乎。”
女人身旁的矮小男孩更加神气,鼻孔重重哼了一下,头偏到一旁用余光看着路明非,脸上一副“你小子继续嚣张啊?”的表情。
婶婶听到不用赔付医药费,脸上的菊花开放的更盛,连连称是。
路明非感到脖颈猛然传来的巨力,是婶婶的右手,她要让他下跪道歉。
他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路边的一条狗,谁过来都能踢上一脚,没有人为他出头,唯一还能算得上“亲人”的婶婶,此刻却要他丢掉尊严。
或许正因为他是女人口中“缺乏父母管教的贱种”。
他记得以前不会有人指着鼻子骂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卑微没有尊严。
他对自己的童年有些记不清了,唯一烙印在脑海当中的只有满是爬山虎的老式院子以及铁锈的大门,那时他总会搬一个小板凳巴巴的望着,等待父母的归家。
真是奇怪,明明上次见面仅仅过去了一年,父母的脸却已经模糊在他的视线当中。
印象当中能够见到父母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在晚上急匆匆的回来,象征性的摸摸他的头,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然后就把脸脸埋进那厚厚的白纸中。
他总是掂着脚尖凑着脑袋,想看看那白纸里面是什么,是否像哈利波特中的魔法书一样,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要不然父母怎么会重视它大过自己的儿子呢?
但他每次都会失望,上面除了密密麻麻的字符之外并没有特别的东西,然后父母便会催他去睡觉。
他在这时总是会撒娇,求父母哄他睡觉,不出意外的每次都被拒绝。
父母总说忙完这段时间就好好陪陪他,具体在忙什么路明非不知道,他只知道父母好像是个考古学家,在他的印象里,带有XX学家字眼的职业都很厉害。
小孩子总是好哄的,他便会带着憧憬乖乖去睡觉,嘴角挂着笑容,梦里父亲枕着胳膊躺在左侧给他扇着扇子,母亲躺在右侧将他搂在怀里轻哼着歌曲儿。
所以每天晚上是他最孤独也是他最幸福的时光,梦里他什么都有。
白天他一个人在院子当中等待的时候也不会太孤独,可以一遍又一遍的回顾梦里的画面,时间的流逝也就更快。
他坚信梦里的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
小学毕业那年,父母好像终于不忙了,破天荒的说过几天和他谈谈心,路明非兴奋的好几晚都没睡着,他觉得梦想终于要实现了,于是他提前一天去路边精挑细选地采了两捧野花,红的黄的白的交错,在当中摆出一个爱心,细心的用一根狗尾巴草捆住花根。
这是他认为最好的礼物,他记得老师在课堂上讲过花代表幸福健康与祝福,他的小学成绩一向很好,不会记错。
那天他将花束藏在身后,偷偷的接近了坐在一张沙发上的爸爸妈妈,想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父母严肃的神情让他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泛起的笑容也被紧张的气氛拉平嘴角,路明非乖巧又端庄的坐到了为他准备的沙发上,目光怔怔的看着和他隔着一张茶几的父母的脸。
这还是第一次能够看到他们的正脸,往常都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或者温润白皙的下颌。
父母不仅学识过人,样貌也称得上俊男靓女,路明非心里想着,挺直了腰背,为有这样的父母感到自豪。
“我和你母亲,可能要出国一段时间,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需要我们去做。”父亲斟酌了许久,用沙哑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向外蹦。
路明非炽热的心像是一个蒙着黄皮的红色大鼓,这句话如同一个巨大的鼓槌,狠狠地将鼓皮砸烂,震的他头晕眼花。
“我们可能会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会定期回来看你的。”
“你先暂住你叔叔婶婶家里,他们会像我们一样爱你。”
后面的话路明非记不清了,父母的话与耳中嗡嗡的鸣叫奏出一段交响曲,像是学校里每天都会播放的令他讨厌的广播体操,干扰着他的听觉。
路明非愤怒的质问父母为什么不带上他一起,可他们只是摇了摇头,露出苦涩的笑容,将他打横抱起,路明非的耳中只剩下了抱歉。
狗尾巴草终究捆不住野花根。
路明非望着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散开的花束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心里好像少了一些东西,那是缺失的爱。
他再不情愿,也得活下去,像一个寄生虫一般活下去。
所谓的“叔叔婶婶”并不像父母说的那般好,他们只是一门心思的扑在那张奢华的黑卡上,父母会定期往里面汇款。
具体有多少路明非不知道,不过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婶婶不断换着料子不错的新衣服,在麻将桌上从早上厮杀到晚上,叔叔光秃秃的手腕也戴上了一只高档的手表。
刚上初一的表弟路鸣泽在仕兰中学就获得了“泽太子”的称号,如果不是160斤,150的身高限制了表弟的发挥,想必他会更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