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终究是修行多年,长期教义经文的熏陶和苦行磨炼让他心志坚韧。走了一段路后,就平静了下来,也知道自己被鱼飞的连续提问引入了他设计的思想陷阱里。但是他更清楚鱼飞所讲的,不管是人还是神,修行就是要无限突破原本所处境界,攀上更高境界,这个道理是暗合天道。不过这样一来,出现了一个让他头疼的问题。如果他承认这种说法正确,再将它带回圣河大教堂,不知道会引发渡姆教多大的混乱,恐怕连圣典都要修改,可谁敢去改!
思忖了半晌,老僧艰难地决定,自己不能那么做。何况鱼飞的说法也不能说没有错漏,自己需要再想想,怎么样才能把这种新思想融入教义经文,怎么样不对渡姆教造成破坏。
老僧停下脚步,示意鱼飞上来,思量了一下对鱼飞说道:“小施主说的虽然有些道理,可是也有不少的错漏。不过你灵心慧智,在玄哲之理上能想人所未想,让贫僧也受益匪浅。”
鱼飞听着老僧的话,同时在心里摆出手势鄙视他——一个人要是不愿意相信什么事,就能找出一百个不值得相信的理由。
老僧顿了一下又道:“贫僧原本欲收你为徒,但观你言语有推脱之意,是否心中不愿?”
“终于来了!要摊牌了,要是生硬地拒绝,他不会恼羞成怒打我吧,我可绝对打不过他。”鱼飞心里暗叫道。
换上一副痛苦为难的表情,鱼飞道:“我对大师您的绝世武功和渊博知识实在是太敬仰了,如果不是我在海岛上还有一个……鱼子酱老父亲等着我给他养老送终,我一定会立刻拜师,不管是苦苦修行,还是要和大师去万里之外的河洲,我都不皱一下——”
老僧打断鱼飞的话,平和地说道:“小施主不必如此,吾教修行重在意定心诚,收徒入教亦随缘而定,不会强人所难。今日你无心拜师入教,贫僧也不强求,你我有缘同行,又论辩玄哲之理,今日一别,你我恐难再见。老僧我赠你信物一枚,若你改变心意,可凭此物去河洲任何一座渡姆教堂,就说要找琼奇接引使,自会有人带你来见我。”
老僧说完,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小木牌递给了鱼飞。
有赠品!鱼飞眼睛一亮,赶紧接过。
小木牌入手轻的像一片羽毛,质地却坚硬光滑。鱼飞翻转细看,木牌有半掌大,一面阴刻着一幅画,一片汪洋上有一条小船,一个梳着长辫子,衣袂飘飘,身材窈窕的女子持棹而立。另一面阳刻着一行楷书,字字凸起——孽海无边何人渡,孤舟一叶风波上。
身边老僧道:“此物是用飘行于圣河上,难得一见的‘浮生颠倒树’之木所制,遇水不浸,佩戴有净心宁神之功效,修炼内功时,亦对走火入魔之害有抵御之用。你有急功近利之心,佩戴它正好,如你我不再相见,贫僧也算以此物了结因果。”
鱼飞握着如玉石一般微凉的木牌,这个时候又觉得这个见死不救的“洗澡僧”也不是那么的面目可憎了。
“哎~我这人怎么这样容易就改变对一个人的印像,看来我真是抵挡不了诱惑的人,很容易就会被人收买。”发觉到自己原来是个意志不纯洁坚定,容易被收买动摇的人,鱼飞一时对自己有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接下来的行程两人都失去了谈话的兴致,各自沉思,鱼飞脑中又在努力回忆在黑石山旁激战时,命悬一刻间自己突然施展出来的刀法,这段时间他已经数次回想这些武功了。
脑中多出了两套刀法,不,应该说是一套刀法和三招刀法。那零散不连贯的三招刀法很难,对力量速度,身体韧性与内力要求极高。
三招刀法的名称都是一句诗,分别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离恨空掷月。也正是《破荆记》上那段只能看清五句的缭乱小字,每一句应该都是招式名称,自己只会其中三句对应的招式,分别是不移式,不屈式,掷月式这三式,身体的前主人应该只会这三式。另一套刀法叫做“破锋刀法”,好像是使用短刀来对付长枪的刀法。这套刀法鱼飞心中默想时,每一招每一式都历历在目,非常熟悉,看来已经被前主人练得纯熟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很久,终于逆着河水流向出了密林。鱼飞见到了一条小路,路上有明显的车辙。
河流是从一处高崖上落下的,前去无路。高崖的一面有一处被凿平,上面刻着“青蟒寨”三个大字,两人绕过高崖前行不远,眼前出现了一片广阔的沼泽水地,远处丘岭连绵。水泽中有突出水面的沙渚处处,上面生长着树木,水色深浅不一,浅的地方不到膝盖,深的地方行船都没有问题。
鱼飞观察到车辙就是在这水边消失不见了,应该是从这里能去青蟒寨。鱼飞四处张望,除了他和老僧,再没有一个能动的了,难道自己要在这里等?
老僧这时冲着鱼飞神秘一笑,长吸了口气,扬首向着空旷的沼泽水地,嘴唇不断翕合。
鱼飞愣住了,因为他没有听到声音!不禁纳闷,洗澡僧这是在给我表演哑剧?笑得那么猥琐是什么意思?
须臾后,在空旷的水泽沙渚上空,突兀地有浑厚洪亮的声音震荡而出——是四句有深意的诗:“可叹世人柯梦长,错把浮生做丘乡。孽海茫茫何人渡,孤舟一叶破黄粱。”
浩浩荡荡的声音在空中飘荡,直到极远处的丘岭间也发出了回响,连环激荡,久久不绝,水面上被这宏大的声音震出了层层涟漪,树林山岭间禽鸟惊起,冲飞天际。
鱼飞刚才正想问老僧在搞什么,才张了嘴就被突然出现的情况吓住了,听着这充斥了天地的声音,张着嘴都忘了合上,浑身激动的颤抖起来,心里狂叫:“绝世武功!麻蛋,活了十七年,今天终于亲眼看到了,这再不是绝世武功我就去吃翔,这一定是千里传音术!”
空中回荡的声音才消散,又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来了,来了,我就打了个盹,不用这么大声喊,我的耳朵都要震聋了!”
水声响起,从不远处一片沙渚林木后转出了一个大木筏,上面撑着竹篙的是一个大脑袋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奇怪的带暗花的短皮衣,露着半截胳臂和小腿,光着脚丫子。鱼飞看着这少年这身装束,感觉有点眼熟,怎么就那么像是穿着半截袖T恤配七分裤的夏季清凉装,就差一个拖鞋了。
少年东一篙西一篙地几下就撑着竹筏来了岸边,他站在竹筏上点着大脑袋看了看鱼飞,大声道:“刚才就是你在喊吗?你是不是叫鱼飞,你怎么那么大的嗓门?”
“刚才不是我,是这位大——”鱼飞扭头才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又在周围扫了一圈,也不见人影,老僧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鱼飞心里怅然若失,他虽然接受不了老僧的思想和行为方式,但可以肯定,对方是他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绝顶高手,而且给了他不小的帮助,不过最影响他心情其实是——绝世武功就这样从身边飞走了。
“不是你是谁,你是叫鱼飞吧,和庆夫人告诉我的样子差不多,就是衣服太破了,啧啧,还有这一身的伤。你来的太晚了吧,再晚一会太阳就要下山了,要不是庆夫人和小脚丫求我,我才不会等你到现在。走吧,赶快上来。”
少年的言语不停,催着鱼飞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