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路过了一队商人。这天刚好不用操练,周澈正在前院闲坐,与庆锋下棋,见院外车马辚辚,因叫邢刚出去观望。邢刚还没出门,那车队里倒有两人先来到院中,作揖行礼说道:“敢问亭中有人可在?”
这人说的是官话,但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穿越后,周澈接触的南人只有戚绣绣一个,听这商人说话,似与戚绣绣口音相仿,起身说道:“在下此亭亭父。”问他,“足下是从吴郡来的么?”
“官长,好听力!小人正是从吴郡来,在安城停了两天,货物没卖完,打算再往颍川去。……,刚在路上,水囊被弄烂了,因想在贵地求些水来。”这商人一面说话,一面从囊中取钱。
周澈笑道:“些许清水值得甚么!还用拿钱?”吩咐邢刚、庆锋,“领了客人去后院,帮打些水。”邢刚、庆锋应命,领了那商人的随从去后院。商人千恩万谢,周澈请他坐下,说道:“左右等也是等,足下何不暂且坐下、稍微歇息?”
院中放的有席子,商人坐下,看见了摆在席面上的棋盘,道:“诸君好兴致啊!闲暇手谈。”
周澈请他坐下,不是找他下棋的,随手将棋盘拂乱,放到一边儿,说道:“吴郡据此千余里,足下长途跋涉,路上可还安稳?”
“遇见过几股盗贼,不过好在小人随行人多,没甚损失。”
早前在洛阳的时候,周澈还可以时不时地听到一些朝廷、远方的新闻,自来亭舍后,往来皆本地里民、轻侠,差不多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这商人从吴郡来,路上必有不少见闻,荀贞有意打听,说道:“足下从吴郡来,不知有没有经过洛阳?”
“小人只是个小商贩,洛阳天下都会,八方辐辏,哪里敢去献丑呢?”
但凡行商的,没有不健谈的,这商人见周澈颜色和蔼、谈吐文雅,不像是个粗人,便打开了话匣子,说道:“不过,小人虽没进洛阳城,但从附近走过。”啧啧称赞,“洛阳不愧都会,风光人物皆与别地不同!”
周澈对洛阳的人物、风光没兴趣,直奔主题地问道:“足下路过时,可有听到什么新闻么?”
“新闻?”这商人呆了一呆。
不是每个人都关心国事的,比如眼前这个商人,他所关心的就只是钱财而已,寻思了片刻,勉强找出一则新闻,说道:“亭君可曾听闻过天子建造园林、猎场么?”
“略闻一二,不是被司徒杨公谏止了么?”
“对,本来被杨公谏止了,但后来天子又问中常侍乐松。乐松答道:昔日周文王的园子有百里之大,人以为小齐宣王的园子只有五里大小,人以为大。今与百姓共之,对朝政并无损害。因此,天子又决定筑苑。小人路过时,已经开始动工了。”
司徒杨公,即杨赐。周澈心道:“杨赐早前上书,劝朝廷收捕太平道,捉拿张角等人今又谏劝造毕圭、灵昆苑,都是正论。可惜朝廷黑暗,天子昏昧,不能被接受。”举首远望亭外田间的徒附、农奴,他又想道:“灾异不断,疫病接连,天下的百姓生活困苦,民不聊生,而朝廷不思安顿地方,却大动土木、建造苑林。……,嘿!这天下不乱才怪!”
再问那商人,那商人绞尽脑汁,又想起了两三件新闻,一一说给周澈。但这几件新闻,要么鸡毛蒜皮,要么实为“旧闻”。
周澈见打听不出什么了,而这商人的随从在后院还没有打完水,就随口问了句:“足下家在吴郡,不知郡中有何英雄人物?”
“小人乃吴郡富春人,同邑有一人可称少年英杰。”
“何人?”
“孙坚孙文台。”
“……。”
商人见周澈不说话,问道:“亭君听说过他么?”
周澈心道:“孙坚孙文台?!我当然听说过。在后世简直如雷贯耳。”不过他只知道孙坚是南方人,但却不知道是吴郡富春人,因说道:“在下孤陋寡闻,未曾闻此人姓名。不知他有何英雄事迹?”
“今年夏天,孙文台年方十七,时为县吏,随父乘船去钱塘,途遇海贼在岸上分赃。行旅皆惧,过往的船只不敢近前。孙文台乃与其父说道,此贼可击。操刀上岸,以手东西指挥,好像是在分派部署人众包围海贼似的。海贼望见,以为官兵捕之,尽皆仓皇失措,丢下财货,四散逃走。孙文台急追之,杀一贼,取其首级而还。”
这个故事周澈倒是听说过,只是不记得当时孙坚的年龄,此时听闻,自言自语地说道:“今年,年方十七?”
“是啊!孙文台由是声名大振,郡县知之,因被郡府召署为假尉。”
周澈闭眼按了按太阳穴,回想起后世的记载:孙坚十七岁杀海贼,十八岁破叛乱,为一县之丞。
想起孙坚,脑海中就忽然而然的浮现出曹操。曹孟德二十岁时任洛阳北部尉,悬五色棒,不避豪强,击杀犯禁的人,京师因为之敛迹,从此莫敢有犯者。
对比他两人的事迹,再想想自己的所为,周澈茫然若有所失。
他的这种“有所失”,不是因为自觉“比不上他们”。曹操、孙坚,千古人杰,周澈压根就没有想过与他们相比,他想要的只是能够保全性命于乱世而已,但既穿越到了这个时代,生长在此时,在听到两个“同龄人”的所作所为后,再对比自己的所为,也难免会有些失落。
不过想起了曹操,周澈心道:“不知道他在洛阳怎么样了?”
周澈不知道曹操回到老家谯县。
深秋十月,天高云白,风从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吹过,林木的叶子大多落了,绿油油的原野与稀疏的林木中,隐约几处里聚。早上起来的时候,亭舍内的地面上结了一层冰凉的霜露,行走在上边,沾湿了鞋子,而当太阳高升后,这霜露渐渐地被蒸发不见了。
从吴郡来的商人没有多做停留,打好了水就继续行程,向东边去了。他们人虽去了,留给周澈的失落却好几天都没消失。这天上午,他正蹲在树下,瞧着那露珠,感叹人生,前院的门外来了两个骑马带刀的县吏:“县君有令,召横路亭周澈去官寺。”
周澈自来亭中任职,至今已快三个月了,县令从来没有召见过他,包括“姜枫杀人案”时也是裴元绍去汇报的情况,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亭部中并无大事发生,也没到每年考核政绩的时候,这时候突然遣人相召,却是为何?
周澈急忙忙收拾停当,牵马出舍,与那个两个县吏一起上了官道,旁敲侧击地打听。
汉时的吏员大致分两类,一种是“县廷属吏”,一种类似“宾客舍人”。前者是通过正规渠道任职或被拔擢上来的,后者是主官“自辟”的,虽都领取俸禄、名在吏册,但与主官的亲近关系不同。前者可称“公吏”,后者可称“私吏”。
眼前这两个吏员都是“私吏”,与县君的关系很亲近。所谓“仕于家者,二世则主之,三世则君之”,如果接连两代都为同一个家族效力,那么对效力者来说,这个家族就是“家主”如果接连三代都为同一个家族效力,那么对效力者来说,这个家族就不但是“家主”,乃至是“君上”了。
如今这位安城县令的家世虽比不上当今的那些名门大族,比如汝南袁氏,远远达不到“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程度,但也是世代为宦,来给周澈传令的这两个吏员便都是接连两代都为其家效力的,要论亲近关系,比身为县令心腹的陈松还要亲近,因此口风都很严,不肯泄露县令召他去官寺是为何事,只是笑着说:“君且放心,是好事,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