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苍凉的残月还未沉去,雨已停了好几个时辰,临安城仿佛还酣睡在昨夜那绵绵细雨中不愿醒来,困倦的微风中带着一丝寒意,拨弄得那澄莹剔透的苍露摇曳生姿。
大将军府的人已忙了半宿,入门中庭一字排开摆着十几副竹架子草席,突兀不平的平纹遮尸布下面裹盖着一具具姿态扭曲的死尸,露出半个惨白的手脚来,布满密麻的肉孔让人不心禁胆寒。
府外不远处依稀传来数声萧长马鸣,渐近地得得奔踏而来止在了大府门外。只见数匹亮黑大马口中不断咈咈喘嘘着白气,马背上齐齐翻下来四名身着蓝布素衣的魁梧大汉,为首的校尉汉子扔过马绳给了门房便径直朝府门奔去。
校尉大步流星穿过门厅,又走了两个狭长的回廊进了后花园,抬头望去脚下通往书房的石子路,莫名来了脾气,粗鄙骂道:“麻逑烦,回他娘的临安麻烦事麻烦人真逑多,狗日的坑坑洼洼害得爷了摔几跤不说,要是再压坏了小祖宗的宝贝花草又是他娘的烦逑事。”
边说边别扭的拐着身子,不疾不徐踏着石子路至书房门外,停下来后长吁了口气,扶了扶头上盔帽后禀道:“报大将军!”
话音未落,里面传来:“进!”
校尉步着晨晖推门而入,屋内扑来一阵清香,只见大将军夏清身着一拢常服墨袍,翻玄纹云袖,腰系素丝大带,本就结实的身躯,状束得更显奇伟魁梧,一眼瞧去,像是棵伫立的百年壮柏。
文校尉被这香味搅得饥肠辘辘,眼神早已经飞去书桌上摆置的碧粳酥酪,心里忿忿想:“前半夜没他娘的消停,后半夜又去逮狗日的贼儿,早他娘的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咽了咽口水又想:“快些个交完差事,回家吃婆娘子的早饭,可想死了那春糕桂花蜜。”
“可有贼人余党消息?”夏清开口问道。
校尉的魂还飘在娘子的糕点上没回来,形似木桩般对外界一切充耳不闻。夏清皱眉抬腿往文校尉屁股上一踹。
“打起精神来!”
文校尉吓了个激灵,顿时缓过神来正色禀道:“回大将军,昨夜末将一行快马撵出东城门,追了小泼贼四十里路至芒山山脚,泼贼寻思摆脱不开,便回头与末将交手,那小泼贼吃了只身一人的亏,几个回合下来就被弟兄们围住无计可施,末将怕像府内死去弟兄那般中了阴算,便想使刀背将泼贼儿拍晕生捆了押回来。怎料半路在月桥坡这贼身子竟突地起了一阵怪烟,末将见情形不对,便使唤弟兄纵上树去,任眼见这怪烟把那动弹不得的贼儿给蚀了个透,待风散了怪烟,末将又在那贼儿尸内搜划出了这个怪珠子”
校尉往腰后掏出了个布裹摆在书桌上。
“大将军可小心,泼贼惯使毒物,阴得紧。”说罢又弯下身子,在靴筒里拔出了把短匕递给夏清,夏清接过匕首撩开布裹,拨弄一番后竟露出一大黑珠子来。
夏清见珠子黑黢黢的,便取了夹炭用的火筴一通猛戳,又举过火莢尖处凑近瞧了瞧,用手拨了拨气味嗅了嗅道:“蜡味?”
文校尉忧虑道:“大将军可当心些哪!”
“无妨,早些时行伍的密使惯用吞蜡传报,把要紧的军报揉成纸团,而后滴上蜡封制成一颗蜡珠,再遣人吞入腹中,以防止军机外泄。”
文校尉脸一沉道:“大将军意思是?昨夜那群泼贼是梵国细作?”
“不见得,吞蜡传信早已成古作废,当今交战各营的紧急军情都凭拆字密报传递,且拆字译文唯执兵符将领间互相通晓,即便译文落入敌手也不曾担忧。所以,这颗珠子不是用来说话的”
文校尉松了口气心中不屑骂道:“呵,让我追了一晚的狗屁珠子还能说话?”
说话间夏清掰开了蜡珠,里面掉出来鹑鸟蛋大小的黄麻纸团,拾起展开成手绢大小,夏清会神一看,残纸虽小,内容却十分详细熟悉:“淮口幽州,城内战兵四万有余,辅兵七之有千,民夫十八万,精马八千匹,粮饷人负六斗可行三月……”
夏清倏地惊出满脸愕然,身子冻住倘如泥塑,背脊早已冰凉参半,额头渗出了细尖密集的汗珠,显得六神无主。沉默良久后恸然说道:“万千将士命系于此,若要落入梵人手中,天下战乱祸事将至。”
文校尉凑近了去瞧,眼睛亦瞪得如瓷碗口大,张大了嘴巴哆嗦蹦出几个字来:“大将军,这他娘不是淮北形势布防图吗?怎么会在贼儿的腹中?”
“年前你随我至幽凉二州布防,置妥淮北十三州防事,汝州、颖州由你与李都督前去布防,其余州郡都是卫国公大人亲劳巡防,若梵人想突我幽州,而后挥师由淮口直下,幽州乃一绝城,南去无利,三面皆援,梵人独取幽州,是劳而无功”
“大将军,凉州各郡水系环绕,易守难攻,城内井口繁多皆可供自给,且兵马粮器是十三州最为充裕,让梵人知了布防去也不惧。”
“此事非同,我得即刻入宫面圣禀告陛下,大将军府如此,想来都督与国公大人昨夜也没睡成安稳觉,文烃,备马与我一同入宫。”
“末将这就去。”
说罢转身摇了摇头碎碎念道:“得,这次他娘的春糕也没戏了”
夏清耳尖从桌上二指夹了块酥酪,朝文校尉后背发去。
文校尉耳根子一抖,看也不看抬手就将那酥酪接下,往口里一塞含糊不清说道:“谢过大将军!”
出了门的文校尉只顾着嘴上,不曾想脚下一空,当即摔了个狗啃泥,扭着身子爬起气急败坏道:“他娘的,明日我就把这堆破烂敲成石粉倒茅坑洞去。”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清亮喝叫:“文乌龟!你是不是又害我的苗子了?”
文校尉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嘀咕道:“坏逑了,坏逑了,这小祖宗来的可是时候!”正欲拔腿逃之夭夭。
只见这时一道青影电闪而来,步法如鬼如魅,眨眼间已到校尉身后,那人举掌不假思索落力拍出,校尉余光尽见,爽朗嘿嘿一笑:“又是这一招。”
头也不回,反手回击一掌接了下来,那人见刚一掌没打着,又提腿直朝校尉背心踢去,校尉脚步一错,身子向前微倾,巧妙避过。
见这一脚踢了空,回环又是一脚直朝校尉臀胯蹬去,校尉倾着身子没了重心,结实吃了一脚,趴在石子路上吆喝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