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门山在江湖中并不特别。
它不高又不雄峻,更没有什么大门大派建立在这里。
所以每当夕斜没尽之后,这里是一片沉寂的天地。
这一天却有一点点的不同。
天地沉寂依旧,是因为来的这些人脚下没有一丝的声响。
八个武林高手。
六日晚夏,纵使是夜深,犹有著轻轻的温热。
他们彼此之间并没有交谈,是不是因为心情沉重。
秦老天在江湖中有相当的份量,也是个人人竖起大拇指道一句“英雄”的人物。
他望了望山顶,轻轻一声叹息是除了风以外唯一的声音。
今夜要杀赵一胜和他的徒弟是对是错?
秦老天对这个问题没有肯定的答案。
他相信身旁三尺左右的柳危仇也没有把握回答。
对方看过来,轻轻一碰触的目光中,心中俱已明白相互间的心思。
“八卦一形门”的秦老天门主和“地狱盟”的柳危仇是换帖三十年的拜把子,这点江湖中人人皆知。
当然在三十年前,秦老天以二十五岁之龄独闯地狱盟挑战柳危仇少盟主的事,更是江湖中人人乐道不疲的话题。
那时地狱盟的作为,武林中人有著大大的误会。
包括秦老天。
但是他们在泰山之顶激战三天三夜之后,彼此由对方的出手知道是个磊落光明的汉子。
事情有了令人满意的结局,两人结拜于泰山日出之际。当然,这也成了武林中的佳话。
英雄和英雄歃血为兄弟,本来就是令人心情扬奋的事。
但是英雄和英雄联手出击,是不是就代表一定是在行使正义?
英雄不会犯错?
萧轮玉是这八个人中最年轻的。
他只有三十五岁,却是赫赫大名”集剑楼”的主人。
”集剑楼”创于他爹萧满月的手中。
萧轮玉继承了集剑楼,当然也继承了一切的恩怨。
这次行动的召集人武断红对集剑楼有恩。
有恩必报,这是集剑楼的规矩。
就如同”有仇必还”一样,深深烙在楼里每一个人的心中和他们的剑上。
武断红又是怎样一个人?
”你以后在江湖中行走一定要记得武断红这个人!”老人躺在床上,新铺的茅草有一股香气伴著每一个字,道:“当今世上人称”八路英雄”中,就是他非治我们于死地不可!”
魏尘绝很用心听著师父的每一句话。
”更重要的是,你不能恨他为什么非将我们“大禅一刀门”赶尽杀绝不可……”
”因为我们做过很对不起他的事?”魏尘绝轻轻问著。
声音有如承担著不可抗拒的命运,轻却很吃力。
“二十三年前我率人灭了武字世家……”老人的声音有著一抹挥之不去的痛苦,心痛让他剧烈的咳起来。
魏尘绝轻轻按了他的几处穴道,让老人缓出一口气。
“一整个世家里两百一十六条人命全死!”老人的脸庞在抽搐著道:“除了那天他抱著前往探视拜把子兄弟的两岁女儿外,无一活口……”
魏尘绝轻叹道:“为什么这么做?”
“误信奸言!”老人的眼神又痛苦了起来道:“而且你师父在江湖中一向被视为魔头!”
老人的表情是很深的忏悔。
为了以往太多的错事和血腥吧!
这房间的西壁,神龛中摆著西方三圣的雕像,垂眉慈悲,是在看、在悲悯这老人一生的罪行。
或者是看著已跪破了十四个蒲团的心?
“你要永远记住一句话。”老人的表情严肃了起来,道:“嫉妒是因为别人对你恐惧!”
嫉妒是因为别人对你恐惧?
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说这句话。
“如果有一天八路英雄来杀我,除了秦老天、柳危仇和萧轮玉之外。”老人的表情凝重似岳道:“安西重、孤主令、陈相送、沈破残必然是怕我们重新领悟出九百八十四年前达摩祖师自西域来意的精髓……”
达摩西来意是什么?
这是禅宗中最重要的公案。
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七百年来,本门心法已失,所以才会有二十三年前武字世家的大杀戮!”
嫉妒,是因为别人对你恐惧。
二十三年前,赵一胜是不是也嫉妒过武断红?
武断红停了下来。
“只剩下一盏茶的光景就可以到了。”他的声音已经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
唯一的是浓浓的死亡气息,道:“赵一胜一生作恶多端,虽然在十五年前曾遭大悲和尚和俞傲联手创伤。”
但是有谁能把握他十五年后的成就如何?
或许今夜武林中人人敬重的“八路英雄”剩下不到一半回去。
“我们最重要的就是一杀搏击,狙命立毙!”
每个人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绝不能让赵一胜有回手的机会。
安西重轻轻的笑了。一袭墨绿的风袍随著说话的声音很有韵律的波动著道:“武大先生打算如何分配?”
出手的组合往往关系著任务的成败。
武断红早已有了准备。
如果不是他对其他七个人有相当的了解,怎么可能将他们集合起来。
既然集合了这批人,又如何能不清楚他们的武功?
“沈兄的枪配合陈兄的暗器最是威力。”武断红的声音有著十分的把握,道:“秦兄的掌则搭以柳兄的剑最为传神……”
武断红的确有过一番剖析。
“至于孤兄的指和安兄的双龙短戟,更是绝杀之技了。”
武断红大笑,眼眸在闪动,语气却更冰冷道:“在下的刀和萧老弟的剑亦能逼得住一方。”
秦老天不得不佩服武断红的搭配妙极了。
每一组合的进攻俱是有长有短,而且搭伴的两人在心法意念上的确有互补互成之处。
看来武断红为了二十三年前的血案著实戮心戮力了相当的心血。
他一叹在心里,武断红的声音又道:“各位如果没有问题,便自分路围向赵一胜住屋四面,以火药炸响为信……”
柳危仇不由得有一丝皱眉。
怎么说八路英雄都是江湖中令人敬佩的汉子。
八人合力狙杀已是不合武林常规。
如今再以火药之力炸杀,复集八人合搏,恐是笑话。
轻轻一咳间,正想说话阻止。
“仇弟,咱们走东面。”秦老天淡淡一笑,自是先迈步伐离去。
柳危仇心下立刻一片茫然。
秦老天阻止他出言,必定另有一番意在。
他追上,两人足足走了十来丈后,方在暗林荫幽处轻轻道:“大哥知道方才小弟心中大不以为然……”
“我何尝不是?”秦老天仰首一叹,复又摇了摇头道:“只是方才你一出声阻止,立刻便结了仇……”
柳危仇轻轻一嘿道:“江湖中谁无恩?谁无仇?”
在那个世界里,恩恩怨怨是纠缠绵延的必然。
就拿两年前的谈笑和简一梅、邝寒四和唐蓉儿,简直叫人无从下定论判定恩怨几分。
秦老天轻轻拍著拜弟的肩头,这是兄长的亲切,也是友谊的一个表现。他一叹道:“终究每个人今夜都是为了卫道除魔,英雄又何必计较于一个“名“字?”
柳危仇沉默著,十来丈外已隐约可见那间据说是赵一胜所住的木屋。
他停下了步子,是因为一进入十丈后不能再有任何的声响。
现在他是要先确定一件事,道:“大哥真的认为今夜杀赵一胜是对的?”
秦老大的表情很凝重,好似自己跟自己在脑内一番激辩。终于在跨出第一步进入十丈内以前道:“不!赵一胜自从在十五年前大创之后便没有“为恶”江湖……”
是因为他的武功已废没有能力。
或者是因为在俞傲的刀和大悲和尚的指下顿悟前事之非?
秦老天的结语是:“如果他想死,我们就让他的徒弟活下去……”
赵一胜的徒弟活下去。
那他呢?
秦老天没有再说任何话,一个身子忽然间有若飘在空中般,随风滑向前去。
柳危仇轻轻一叹,当他进入十丈内的时候就知道了一件事。
今夜赵一胜只要在那间木屋内,非死不可!
无论他十五年来是否已忏悔向佛。
但是得为二十三年前的事负责!
“我闻到了死亡的气味!”是老人的敏感,还是因为经验累积成的智慧所作的判断,道:“武断红来了!”
赵一胜的刀早已布满了灰尘。
原先是用象牙做的剑鞘,隐约间也有了一斑一斑的黄蕴,拿在手上有些儿苍凉的感觉。
是年岁的流程,还是因为已经无心而萧索?
“今夜之战,为师是不可能活著看见明日的晨曦!”赵一胜笑了起来,无奈而苦涩中却又有一份安慰。
安慰的是他有一个徒弟来继承心法。
大禅一刀门的心法。
刀,发黄象牙鞘的刀已经交到魏尘绝的手上。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活下去!”赵一胜的每个字都像是由灵魂里发出来似的,道:“活著找到大悲大师,他会教你……”
魏尘绝只听到这里,刹那间感受到一股杀机。
不!不只一股。
而是澎湃无敌的八股。
躺在床铺上的赵一胜这刹那好像又充满了活力。
在他枕头下还有一把刀,一把普通已极的刀。
他们弹身而出,魏尘绝选择的是东面。
轰然巨响从木屋内炸散开来。
烈焰和硝烟冲天而起,透亮了夜色。
魏尘绝方才觉得背部热烘烘的一阵烫,前方林子里已经有人走了出来。
不只是前方,而是四面都有人一步一步的飘至。
八路英雄!
师父说的一点也没错,八路英雄果然找到了这里。
他心中唯一觉得奇怪的是,这么巧?
巧得彷如师父和命运早已商量好了似的。
从眼前来的已近到三丈内,是秦老天和柳危仇。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好像还不错!”秦老天的眼中有一丝赞许道:“资质不错,骨骼气象也不差!”
柳危仇也在笑,轻轻道:“如果他不是赵一胜的徒弟,地狱盟倒是欢迎这样一个好手加入。”
他们从魏尘绝出来的方式和速度已经可以判断出对方有多少的成就。
魏尘绝有些吃惊,不过也稍为放心的是,这两个人对自己的杀机并不浓厚。
他甚至大胆的回身去看师父的处境。
赵一胜正在笑,刀鞘插地而刀柄在握扬举。
刀锋在背后的火焰映耀下,有一抹的泓辉在流转。
“你来了。”赵一胜仰首大笑著,正如十五年前的气势凌天,道:“来得好!”
武断红的眼皮跳了跳,冷冷的每个字道:“我来了!”
说著,他也仰首大笑了起来。
笑声如泣似嚎,是无法忘怀的悲恨。
“你好像知道我们今夜会来?”萧轮玉突然问道:“我喜欢在杀一个人以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
这是集剑楼的习惯。
早在萧满月的时代就是如此,所以集剑楼没有错杀过一个人。
五十年来俱是如此。
赵一胜看著武断红身旁这个壮年人,眼中忽然有一股奇怪的神情,道:“我的习惯是,反正出手就是生死,何必计较那么多的废话!”
“赵一胜还是赵一胜!”安西重冷冷笑著道:“纵使十五年不见于江湖,口气却一点也没变……”
口气没变,刀呢?
赵一胜的“一刀必胜”是不是锐利依旧?
武断红用的也是刀,人人尊称为“武学一刀,断天红地”的刀。
这把刀听说会吸血的。
原本是皓洁如玉的刀身,如今已是殷红胜血。
风,倏然吹起。
这股威势甚至连木屋的火焰亦为之翻滚卷飚。
安西重的双戟,孤主令的破天指已自左面而至。
沈破残的枪挑的是中三路,而陈相送的暗器则是上下三路夹击。
他们是自右首而来。
萧轮玉的剑挺出来的时候很快。
快得连声音都追不上。
刹那五个人已罩向赵一胜,大有一狙必杀的决心。
赵一胜呢?
他的刀仍旧高举,等著。
右首的暗器先到,赵一胜倏忽弹身向前。
反手一刀磕向沈破残的枪。
枪挑赵一胜乘势而起腾向了半空,堪堪避过了安西重的戟和孤主令的指。
迎面是萧轮玉刺撞而来的剑。
赵一胜轻轻一嘿里,犹能在半空拗身斜中劈出一刀。
这一刀极巧妙的压住了萧轮玉的剑,藉力弹起翻过了他的头顶到了武断红的面前。
几乎前后的动作是一气呵成。
八路英雄之所以被天下称誉,当然也不是简单的人。
赵一胜方到了武断红身前,背后的五个人已然追击而至,好快!
武断红的双眸一闪,迎头便是一刀砍出。
这一刀挥起满天的红影,毫无空隙的罩向赵一胜。
赵一胜的刀呢?
秦老天彷佛之间似乎又看到了十五年前的赵一胜复活了。
不,比十五年前更可怕的赵一胜。
那只是一柄极为普通的刀,却能冲破满天满目的红影。
简直连思考的机会也没有,已经架在武断红的脖子上。
每个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并不是因为赵一胜的刀法可怕,而是他根本就是不想活了。
这点他们现在都明白。
眼前赵一胜的背最少有十二件暗器,一挺枪、一把剑、两支戟。
外加中了破天指的指力。
天地,刹那间沉寂得令人想大叫。
唯一的声响是风、火焰剥裂木头、咳声。
咳声。
每一咳由赵一胜的喉中出来都会喷出一口血。
“你不知道为什么我晓得今夜你们会来?”赵一胜的声音轻淡淡的有如在叙说别人的事道:“因为你得自“金龙一头”的消息是我给的……”
“金龙一头”是一个人的外号。
十几年前和黑龙寨寨主“黑龙一头”并称“天下双龙”。
只不过“黑龙一头”秦大霸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而“金龙一头”叶金龙还活著而已。
武断红的眼皮又在跳了,道:“你有把握今夜可以杀了我,所以漏消息诱武某上山?”
“因为你已经没有时日再拖延了!”武断红当然看得出赵一胜已经病得很重。
就算他们今天不来杀他,他也活不到下个月。
六丈外,魏尘绝忽然觉得背后两股杀机刺入。
赵一胜长笑起来道:“你错了!”
“是吗?”
“赵某人的确是时日不多。”赵一胜冷笑道:“不过却不是为了杀你!”
不是为了杀武断红?
那为什么在躲了十五年之后会自露行踪?
现在谁都知道,只要他不说,天下一定没有人找得到鼎鼎大名的赵一胜躲在这里。
“不是要杀你,是因为……”赵一胜的刀忽然间自手掌中滑落道:“是因为想死在你手里!”
赵一胜的刀堪堪脱离了五指,武断红的刀已经插入了他的心口重穴。
必死无救的心口重穴。
然后他才听到赵一胜的话:“为的是……不让你……抱憾……终生……”
为的是不让你抱憾终生!
赵一胜的体躺下去时,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到底算不算是个英雄人物?
就算不是个礼教中的英雄,最少也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柳危仇在轻叹道:“这种人在江湖中已经不常见!”
魏尘绝忽然觉得背后只有风。
只有风,一点杀机也没有。
他当然不知道秦老天和柳危仇曾经说过“如果赵一胜想死,他的徒弟就可以活下去”的话。
但是他明白,清楚的明白现在是可以走的最好时机。
魏尘绝转身,大胆的穿过秦老天和柳危仇之间。
几个步子便消失在他们背后的树林内。
木屋的焰火低沉了下去。
只剩下浓浓的几缕烟。
从烟里六个人走了过来,第一个说话的是沈破残,道:“你们为什么没有杀了那小子?”
他的问话代表六个人的疑问。
而秦老天的回答则代表两个人的意思道:“因为他不该死……”
柳危仇补充了一句道:“因为他的师父已经替自己赎罪,而且放过了武大先生一刀。”
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一个连师父死的时候都不会落泪的人,会是怎样的人?”武断红的眼眸子在闪著道:“这种人以后杀人的时候是不是连眼睛也不会眨一眨?”
魏尘绝的确连泪水一滴也没流。
“或许在我们来以前,赵一胜已经告诉了他一切。”秦老天轻轻一叹道:“而且他早已知道了结局。”
结局是赵一胜想死在武断红手上。
“留著总是后患……”陈相送冷冷的笑道:”两位不想追杀那小子,总不成阻止我们行动吧?”
秦老天和柳危仇的确不方便说什么。
唯一表示意见的是萧轮玉,道:“集剑楼欠武大先生的人情已经还了……”
只不过这句,所以他走。
恩尽仇了人归楼,这是集剑楼的规矩。
萧轮玉走了,秦老天和柳危仇也走了。
剩下的呢?是不是除了仇恨以外还有浓浓的嫉妒?
青峰镇,在武当山之南,粉青河之北。
青峰镇里有三绝,洞庭不换女酒园。
是什么宝贝能让青峰镇的人连洞庭湖七十二寨都不肯相换?
章单衣的“三十六天机园”是青峰镇里最引以为傲的名园。
当然能被苏小魂、大悲和尚列名为天下七大名园之一的地方,绝对有它的特色。
比天机园更让青峰镇里的人骄傲的是,天机园里那一注地下泉水冒出来所酿的酒。
单衣酒除了是用主人的名字命名外,更重要的原因连俞傲、潜龙、赵任远这些内外已臻化境的大侠喝了一壶后,也不得不脱得只剩下一件贴身衣物。
可见这酒有多强劲。
寻常身子弱点儿的,据说闻了酒气就醉。
像天机园、单衣酒之外,还有什么比它们更宝贝的?
有!
那是一个人。
青峰镇方圆百里内,包括武当山山上那些清修的道士们都知道章单衣有个宝贝女儿。
章儿铃。
”章大小姐有多美呢?”一个花甲老头子猛猛的抽了一口烟,徐徐吐了出来,连著声音道:“我吴老头活了七十好几可保证这双眼珠子没见过有这等的美人儿……”
坐在他前面的是十来个年青少年,虽然听过了上百回,可没有一个人觉得腻了。
因为章单衣章大园主从来不让他的女儿抛头露面。
“吴爷爷是怎么见过她一回的?”有一个年轻人兴奋的问道。
但却遭了那个吴老头一翻白眼狠狠的瞪了片刻,才咳著声哼道:“她?“她”这个字是你用的?”
这个年轻人倒是识相,急急说道:“章大小姐……”
四个字可叫得恭敬极了。
吴老头总算满意的点了点头,声音也忍不住兴奋起来,道:“那天也算是我吴老头的造化。三年罗!那天傍晚老夫到天机园蹓跶著,几个转儿不小心进了内园去……”
“然后呢?”七、八个人兴奋问著。
“好巧不巧的一个绣花球儿打来,嘿!老爷爷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倒了下去。”
吴老头笑咧了嘴,呵呵指著额头道:“哪……就是这儿……”
他自己得意起来,又故意在这紧要关头抽了大大一口烟停住了嘴。
果然又引得那堆毛头小子一阵哄托鼓噪了。
“好爷爷,你别卖关子啦!”
“是呀!后来怎样了?”
吴老头可是意气飞扬,哼哼哈哈流目四顾了一回。
耶?他忽然发现一张生面孔,什么时候来的?
这里是座茶棚,比较高级的那种。
四面的墙是用栏杆围著,不过从顶棚到地板可都是花钱的桧木搭著。
寻常会来这儿喝茶的都是本地的熟客,外地人倒少有知道这一处建在天机园后头的“章台路茶棚”。
章台路当然也是章家的产业之一。
在青峰镇纵横三十条街道上想见不到章家的产业还真是不可能的事。
吴老头扬了扬眉,看了那年轻人一眼,方又温吞吞的道:“这棚子里有外地的生客,不说了。”
随即大伙儿的目光全投向那个扎眼的仁兄身上。
那人看起来好落魄的模样。
衣服不干不净的,满脸髭髯横生,就连放在桌面上的那柄刀鞘也都发黄斑斑。
一切看起来都觉得让人既不舒服又觉得很可笑。
“什么家伙!”小伙子中人称虎勇天的壮小子嗤声道:“以为摆了一把刀就可以当混混啦!”
“谁说不是?这里可是虎大哥的地盘!”有人和著道。
虎勇天这厢可得意了,猛的威风凛凛站了起来,看似要找那扎眼的生客麻烦。
入口处,有人长笑晃了进来道:“吴老爷,今天的生意不错吧!”
来的是三位道士打扮的武当山道人。
吴老头眼睛可亮了,急急哈腰迎了上前,满是笑著道:“是一云道长哪!今天又下山来采办啦?”
一云道长?武当掌门六位师兄弟中排名第二。
魏尘绝的目光由桌面上斑黄的刀鞘离开,转头看了一眼。
正好一云的目光含笑嘉许迎了过来。
满棚子的人中,他第一眼就盯住这个年轻人。
一个落魄的年轻人有什么好看?
吴老头不是没见过世面,这厢一云和两个徒弟坐下了,便低声问道:“道长认识那个年轻人?”
语气比方才好得多了。
一云道长轻笑摇头,身旁道号“见无”的年轻道士轻轻嘿笑道:“我师父在江湖中是什么地位,怎会认识这种人?”
另旁见寂道士倒是比较忠厚,道:“师弟,师父看他是有理由的……”
一云道长笑了笑,朝吴老头道:“来一壶龙井吧……”
吴老头应了一声,朝伙计叫声:“龙井一壶……”
“来啦!”那伙计手脚俐落便端了过来。
刚刚放好在桌上,那端的魏尘绝也淡淡出声道:“伙计,再来一壶茶……”
“马上来!”伙计正回身要走。
那个虎勇天可逮著了机会,嘿的一笑道:“你招呼道长,我来送。”
这个虎勇天说著,还真有那么一回事的到柜台后弄来一壶茶,满脸不怀好意的送向前去。
见寂皱了皱眉,看了师父一眼。
一云道长倒像是沉吟了一会儿,笑道:“也好。”
也好?好什么?
“这个小混混也该被教训教训,否则以后恶事坏大了。”
吴老头登时明白,马上被教训的将不是那个落魄的汉子,而是虎勇天这个没长眼睛的。
只见虎勇天小霸爷一大步跨到了那名汉子之前,“砰”的好大声,一丢茶壶在桌上,大笑道:“茶来了!”
茶水“哗啦”的溢了出来洒满一桌。
一下子便沿著桌边滴落下去。
虎勇天大笑,魏尘绝的一张脸则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没有!
连一点儿愤怒、惊叫、讶异都没有。
他只是看著虎勇天,看著。
看得虎勇天忽然笑不下去了。
不但笑不下去,而且一张脸变了起来。
那是一种你无法形容的杀气。
这股气势,甚至连桌面上的茶水也为之蒸发。
蒸发,变成白蒙蒙的一片,透出水气的是晶莹透亮的眸子。
有如星辰。
充满无可抗御杀机的星辰。
虎勇天不知道自己在发抖。
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裤裆已经透了。
他只觉得恐惧,一种想大声叫出来的恐惧。
忽然间,他全身一轻,耳里听到一句话,道:“这壶茶我没喝,算不算钱?”
问话的是坐著看自己的那个人。
那个看起来落魄,却满眸子讥诮的年轻人。
“不……不算……”虎勇天自己都讶异声音怎会如此的小声又如此的温柔。
“很好!我不喜欢帐算不清楚!”魏尘绝站了起来,丢下一壶茶的茶资,大步走了出去。
沉寂的茶棚,良久之后只听见寂道士轻轻道:“师弟,你现在知道师父为什么会看他了吧?”
“师兄,师父叫我们先回武当山的目的,是不是和中午遇见那个小子有关?”
“你何必操心这个?快赶路吧!”
“难道师兄一点好奇心也没有?”见无的声音明显的不快道:“我看我们不如折回去,如果师父有事也可以帮个忙……”
见寂瞪了他一眼,哼道:“师弟,难道你想违抗师命?”
”我不是!”见无的脖子粗了,嗓门也大了,道:“我只是关心师父而已……”
“你们师父有什么要你们担心的?”冷不防他们两个身前有人笑道:“是武当山那位道长的徒弟?”
见寂吓了一跳抬头,只见是位年近六旬的威武汉子,掌中那柄红鞘赛血的刀好刺目。
“前辈是人人敬重的”八路英雄”中的武大先生?”
“小道士有见识!”武断红仰首大笑,捻须道:“两位是……”
“晚辈是一云道长的徒弟。”见寂一揖,恭敬著道:“家师常常提起武大先生的英雄事迹……”
“原来是一云兄的徒弟。”武断红轻轻一笑道:“令师怎么没有一道回山?”
“因为一个年轻人……”见无的口快道:“落魄讨厌模样,还带了一把刀鞘都斑黄的刀……”
武断红的眼睛亮了道:”他在哪里?”
“青峰镇!”见无觉得武断红的反应更好奇道:“就在前面十里外的青峰镇!”
武断红走的很快,也有点兴奋。
“师兄,你不觉得武大先生的反应很奇特?”
“是有那么一点……”
“那个人说不定是个巨寇大盗!”见无的语气兴奋了起来道:“师父教我们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且卫道除魔仗义出手是我辈该为之事……”
“这个……”见寂也有一点心动了。
“放心吧!就算师父知道也不会怪我们……”见无已经往回走道:“我们可是替天行道呀!”
见寂的心里当然有些觉得不妥。
因为师父绝不会平白无故的要自己两人先回山。
这其间必然有特别的理由。
只是他这一沉吟,见无又走了老远,唯有叹气,口里呼道:“师弟,等等我一道儿走……”
三十六处天机园在什么时候最美?
有人说是在清晨的时候,它宛如是个深闺中的少女,在迷蒙的雾气里有著无尽的清香耐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