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
太阳依旧高高的挂在天上,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
它已在遥远的天空上挂了不知有多少个春秋,见过了无数个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也见过了无数个民不聊生的凶年饥岁。
但无论这大地上的人过的幸福还是不幸福,都与它没有任何的关系。
更何况它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是一个平凡的日子,对于这平凡的小镇上平凡的居民而言,这只不过是又一个和昨天一般平淡如常的十二时辰。
但对于香秀而言,今天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她要出嫁。
丈夫是镇上王铁匠的儿子,为人敦厚能干。
香秀对他也十分满意。
能遇到一个好的丈夫托付终身,这本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现在就坐在大红的喜轿之中,期待着和新婚丈夫的见面。
结婚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桂花也这么觉得。
所以她现在一边走路,一边跳舞,嘴里还唱着歌。
她就在街上。
一个人若是在大街上随便的又唱又跳,一般人们都会给她取这样一个称呼:
――疯子。
桂花就是这个小镇上最有名的女疯子。
虽然现在已是盛夏,但她却依旧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衣上面沾满了油腻和污垢。
她的脸上也是一样的腌臜孑孓:
灰尘和污垢已经把她的脸完全遮盖住,前日的饭粒也还挂在她干裂发白的嘴角上。
两只混沌无神的眼睛,呆呆的镶嵌在眼眶,周围沾满了脓黄干结的眵目糊。
一头蓬乱的长发就随意的挽成个髻,松垮的垂在后脑。随着她并不优雅的舞姿,一下一下的晃动着,感觉随时都要披散开来。
现在她的动作幅度变得比刚才更加的夸张,嘴里的哼唱也更加的曲折。
婉转动听实在是不适合她,所以只能用曲折来形容。
因为她已经听到了乐声。
高亢的唢呐,清脆的笛子,还有锵锵咣咣的锣钹。
这乐声嘈杂又混乱,但却充满了喜悦和欢乐。
“咚~~”
原本手舞足蹈的桂花,现在已经四脚朝天的躺在了地上。
被撞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那与她相撞的男子赶忙蹲下身去扶她。
她身上的棉袄肮脏又油腻,但那男子还是温柔的伸出双手,将她从地面上扶起。
“她怎么样?”这男子身边的女子关切的问到。
那男子苦笑一声:“看起来应该没事。”
“客官,您二位不必理她的。”客栈门口的店小二满脸嫌弃,语气中也充满了轻蔑:
“她就是个疯子,一天也不知道要撞到别人多少次。”
桂花看看面前的二人,又看看远处的花轿,傻笑着问道:“是谁成亲啊?”
“是香秀。”小二掩着鼻子,皱着眉头,嫌恶的看着腌臜孑孓的桂花。
桂花也不恼,只是依旧傻笑着:“是香秀啊,我去送送她。”
说罢便唱唱跳跳的去追赶远去的花轿。
那男子看着桂花离去的身影,沉着声问到:“她是谁啊?”
“她叫桂花,是个疯子。”
那女子道:“疯子?”
小二故作神秘的道:“她是牛厨子家的闺女,本来呢,也是个聪慧漂亮的女子。”
那女子对此很是好奇:“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听说有一天,她到厨房做饭,一打开锅盖……”
小二突然闭上了嘴,只是笑着看着面前的二人。
那男子坐到桌旁,伸手斟了一杯酒:“锅里有什么?”
小二的神情夸张,夸张的好似傩戏上的假面。
他的声音也刻意压的很低:“锅里面盘着一条十尺有余的长虫,正吐着信子看着她呢。”
“啊呀。”那女子不由的轻呼一声。
那男子也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小二对他们二人的反应很是满意,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曾给很多人讲过这个故事,即使这个故事充满了苦难和哀伤。
但对他而言,这只是个故事,一个滑稽可笑的故事,只不过是他用来卖弄的资本罢了。
至于桂花是不是真的可怜,事情的真相是否如此,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她就成现在这样了。”
说罢,小二便带着得意又满足的笑容,继续的去做那些每天都要做的琐事。
这边的二人便陷入了沉默。
长久的沉默。
过了很久,这女子终于开口:
“如果桂花没有疯,她现在是不是也应该和香秀一样,觅个好人家,过相夫教子的生活。”
那男子并不回答,只是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时间过的很快,圆圆的月亮已经代替了灼热的太阳,在枝头上冷冷的看着人间。
它所见证的悲欢和罪恶并不比太阳少。
因为相比白天,漆黑又宁静的夜晚,总是更适合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那男子依旧坐在桌边,整整一个下午,他都没有离开这桌子一步。
跟在他身边的女子已经不见。
他们二人感情很好,但却并不总是黏在一起。
有时候适当的分开比黏在一起更为合适。
尤其是在做一些只有一个人才能做的事情的时候。
这家客栈的客人并不多,因为它只是一个小小的镇子上的一间小小的客栈。
小镇上的人,大多数都是祖祖辈辈定居在这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生活。
即便是对于那些远游在外背井离乡的浪客,这里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驻足之地。
客栈的灯火昏暗,照的客人的脸色都是一片昏黄。
戌时,宵禁,街上已没有行人。
但这客栈的门还依旧敞开着。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就这么走进了这窄小破旧的客栈。
她实在是个漂亮的女子,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不由得想多看她几眼。
店小二的两眼已经看的发直,好似已经被她勾走了魂魄一般。
但她并不是那种妖娆妩媚的女子,相比之下,清纯素雅才是最适合她的形容。
那坐在桌边的男子也在看着她。
他并没有看她的脸,而是在看她的腰。
因为一把青青的弯刀正悬挂在她的腰间。
这是一把漂亮的刀,漂亮的刀当然有个漂亮的名字。
这把刀的名字很漂亮,漂亮的像一句诗:
――“绿杨烟外晓寒轻”。
这女子自然就是晓寒。
――“要命的晓寒”。
“来这里之前,我刚刚杀了个人。”晓寒笑着坐在那男子的对面。
那男子并不说话,只是举起手中的酒杯,品着杯中的酒。
杯中的酒很浑,但味道却是十分香醇。
“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那男子回答的干脆利落:“不想。”
“为什么?”
“杀人对你来说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晓寒撇撇嘴:“你杀的人少吗?”
那男子饮尽杯中酒,眼神中满是悲伤和无奈:“我本不愿杀人,但却有很多人因我而死。”
“很多时候本来就是这样。”晓寒拿起酒杯,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你若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你。”
那男子无言,只是静静的看着手中的酒杯。
晓寒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我杀的人是谁?”
那男子沉默,然后开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