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大笑:“她也是卫夫人,我也是卫夫人,我的字和她相比,未必会输给她。”
徐三点头:“是。”
卫夫人长叹一声,道:“你们可知,这千万文字之中,最难写好的是哪个字?”
唐婉儿微笑着道:“自然就是这‘永’字。”
“不错不错。”卫夫人很是得意:“为了写好这个‘永’字,我已经磨秃了五百支笔,用光了三千张纸,染黑了六百桶水。”
徐三突然起身,拱手高举,弯腰行礼。
卫夫人不解,道:“你为何拜我?”
徐三的脸上充满了庄严肃穆的神色:“夫人书法高深,当受小子一拜。”
卫夫人的脸上突然升起了一阵悲哀的神色:“只可惜,我怕是连书道的门都没有入。”
“不错,你还差的很远。”
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从篱笆外响起,夹杂着低沉的牛叫声和木柴的摩擦声。
一个幼小的牧童,穿着翠绿的衣衫,梳着两个丫髻,正坐在牛背上,嬉笑着看着院里的四人。
卫夫人赶忙起身行礼:“师傅。”
徐三不由的大惊,这小小的牧童,竟然会是这书道高深的卫夫人的师傅。
他手中握着一根树枝,指指画画,仿佛在书写着什么。
卫夫人身揖到地,神情恭敬的看着这牛背上的牧童:
“弟子卫氏,拜见师傅。”
牧童却在看着手中的树枝:“你不是已经可以和卫铄相较,又何必再叫我师傅。”
卫夫人的腰弯的更深,额头上已有冷汗落下,嗫嚅着道:“徒儿知错。”
徐三看着那倨傲的牧童,笑着道:“师傅既然精于书法,不如指点一二。”
牧童大笑:“我怕。”
徐三略有一丝愕然:“怕什么?”
“我怕她会一头撞死在这石几之上。”
唐婉儿微笑:“她既早已为你备好了粥食,自然就是诚心向你讨教的,那你又何妨指点一二。”
“好。”
那牧童便从牛背上滑下,站在篱笆外,看着院内的四人。
地面上落满了灰尘和杂草,还有家禽的粪便。
但这牧童毫不在意,蹲下身伸手抚平一片干净的沙土,手中却依旧拿着那一截树枝。
那就是他的笔。
他已经在写字。
相比卫夫人写字时的缓慢和凝重,他写的很快。
笔走龙蛇。
三个字已经呈现在四人面前。
准确的说应该是五个人,唐蓝已经洗完了碗筷,她现在就站在唐婉儿的身后。
三个潦草的字。
――飞。
――凤。
――家。
写好“飞”、“凤”、“家”,走遍全天下,这是每一个爱好书法的人都孰知的。
但这三个字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
肥厚拙重,全无法度。好似一摊随意丢弃在地上的烂泥。
那牧童笑着看着院内的人,拍拍手道:“如何?”
卫夫人已经跪倒在地上。
唐蓝冷笑:“我看这字简直就像是地里的棉花,软塌塌。”
徐三道:“你只看见了棉花,我却看见了铁棍。”
唐婉儿点点头:
“的确,这字初看实在是丑陋的很,但细看之下却经络分明,内含刚劲,举重若轻,化古妙用而又无迹可求。殆如浑然太极,包罗万象,人莫测其高深耳!”
牧童并不说话,只是微笑。
徐三笑笑:“阁下书法如此高超,不敢请教高姓大名?”
牧童道:“你不必请教,我只不过是个书童罢了。”
书童?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甘愿去做别人的书童?
能拥有这样一个书童的人,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徐三躬身施礼:“以阁下之高才,为何却要屈居于人下?”
牧童淡淡的道:“我本就不如她。”
徐三追问道:“她是谁?”
牧童道:“是我们家小姐。我本就是小姐的书童。”
“你们家小姐又是谁?”
牧童大笑:“徐三先生找我们家小姐找了那么久,又怎会不知道我家小姐是谁?”
徐三的双手已暗暗握紧:“红袖?”
牧童笑的更大声:“你果然知道。”
徐三已经出手,击穿了长满黄花的篱笆,迅捷的扣住了牧童的咽喉:“你就是侍书?”
牧童并不说话,他的咽喉已经被死死的扣住,他已经无法说话。
卫夫人突然疯狂的跃起,疯狂的扑在徐三的身上:“你不可以杀他,你不可以杀了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书法大家。”
她的神情几近于疯狂,她的双臂也力逾千钧。
一个人的字若是写的很好,那么她双臂的力气也决不会小。
就在卫夫人抱住徐三的同时,旁边的一人也已经出手。
“啪~啪~啪~”
徐三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冻结,冻结在寒冷的冰窟之中。
他已被人点中了穴道。
卫夫人还在死死箍着他,牧童也还被他死死的捏着咽喉。
是谁点了他的穴?
“我本不想如此的,但我已经实在等不及。”
徐三想说些什么,但他却已经说不出话。
百里春水苦笑着看着徐三:“我很佩服你,也很希望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
徐三的眼神冰冷。
唐婉儿和唐蓝的眼神也同样冰冷。
任何一个人若是被信任的朋友背叛,那他的眼神一定不会比他们三人温柔多少。
百里春水是他们的朋友。
无论是凤凰台的一夜,还是紫竹林禅寺的恶斗,还是这一段时间来的朝夕相处。他们都足以成为朋友。
肝胆相照的朋友。
更何况,他是百里春水,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百里春水。
他是名满江湖的侠客,有着良好的品行和正直的名声。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牧童已经从徐三的手中挣脱,消失在这荒凉破败的村落里。
卫夫人已经被这一幕吓坏,浑身发抖的瑟缩在茅屋里,试图逃离这一切。
“你们不应该忘记的。”百里春水苦涩的看着徐三他们三人:“在临安城外的官道上,我本就是和包子他们一起的。”
徐三突然想起那夜官道上,戏台边,坐在馄饨摊上修指甲的百里春水。
徐三只能苦笑。
“要想杀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和他交朋友。”百里春水的声音有些嘶哑:“可我终究还是不想杀你们。我……可是我……”
徐三看着他,淡淡的道:“你想要什么?”
“《凤凰血册》。”百里春水沉重的喘息着:“给我《凤凰血册》,我放你们走。”
徐三看着百里春水,眼神犀利:“你为什么要《凤凰血册》?”
百里春水的呼吸声变得更加的急促:“因为我要杀一个人。一个很难杀死的人。”
“什么人?”
百里春水的脸上惨白,眼神中也充满了恐惧:“他不是人,他简直就是魔鬼,是魔鬼!”
“他到底是谁?”
百里春水的嘴唇哆嗦,紧握着飞刀的手也在剧烈的颤抖:“我……总之,把《血册》给我……给我。”
徐三淡淡的道:“《凤凰血册》并不在我身上,我把它留在了凤凰台,留在了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里。”
百里春水愣住。
徐三苦笑:“你岂不是已经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