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待到秋来九月八(1 / 2)血雨迷蒙首页

秋,九月初八,长安。

上官小菊在夕阳下。

夕阳照在他的身上,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也把他的影子拉到老长。

长街上人来人往,但天地间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一阵风吹过,几片金黄的树叶,俏皮的从枝头挣脱,在风的指引下,旋转飞舞,摇摆飘荡,最终落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又被路过的小狗在不经意间悄悄带走。

两只小巧的黄色蝴蝶,在空中轻巧的飞舞着,最终又落到街边绽开着的黄菊之上。

黄菊盛开,气味清香。

就连那原本追逐奔跑的黄狗,现在也被这美丽的黄金绣球所吸引,摇着尾巴,伸着舌头,轻嗅着这傲霜盛开的寿客。

一切都那么美好。

但上官小菊只觉得孤独和凄凉。

因为这一切的美好都与他无关,所有的美丽他全都无法看到。

他是个盲人。

他的脸上绑着一根长长的布带,他的双眼正掩藏在这布带之下。

布带陈旧,早已洗的看不出什么颜色。尾端的丝线已经断开,参差不齐的在空中随意飞扬着。

他的手上握着一根同样陈旧的竹杖,杖首用同样陈旧的布带缠绕着,竹杖的尾端也早已开裂。

“哆~~哆~~”

他在往前走,他走的很慢,但绝不会停下。

他的眼前从来只有漆黑,空洞而又虚无的漆黑。

黑色是死亡的颜色。

他能“看到”的从来都只有死亡!

死亡是不是正在前面等着他?

他的走路姿势缓慢而怪异,右手的竹杖轻轻的探出,落地,在确认无误之后,才缓慢的抬起左脚,轻轻的踏到地面。

待到左脚平稳落地,手中的竹杖便再次向前探出,再次确认过后,右脚才缓缓的跟上。

他的每一步都比别人更短,每一步也比别人更慢。

他就这样缓慢的前进着。

他已经走了很久,走过了数不尽的路途,算不完的路程。每一步路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这么走,要走到何时为止?

他不知道,他也从未想过。

现在他已经走到这里,前面呢?前面又将是怎样的归途。

天色更暗,原本明显的轮廓,现在都已经变得模糊。

这从来都与他无关,清晰也好,模糊也好,这些从来都不是他所需要计较的事情。

但他的手中已多了一盏灯笼。

微弱的烛火,在风中轻轻的摇曳着。

或明或暗。

风吹的更急,来势也变得更猛烈。

烛火便摆动的更加疯狂,好似在疾风中垂死挣扎的旅人。

像烛火一般摇晃的,还有一张破旧的酒旗。

三尺长的酒旗,绑在三丈高的旗杆上,任凭风霜蹂躏。

酒旗上的字也早已被岁月和风雨蹂躏的模糊不清,但总归还能大概识得:

“三旬客栈”。

上官小菊正站在这客栈前面。

一年前他曾经来过这里,到现在他都记得这店里那沁人心脾的黄桂稠酒和筋韧爽口的臊子面。

虽然看不到,但他还是凭借耳朵和鼻子找到了这里。

小二的吆喝声依旧熟悉,店里卖的黄桂稠酒,也是依旧的香醇扑鼻。

他已经摸索着走进去,摸索着找到一张空着的桌椅,又摸索着坐了下来。

板凳冰凉,桌面也一样冰凉。

皲裂的竹杖就倚靠在冰凉的桌子旁。

灯笼留在了客栈外面,架在红木制成的门框上,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

天已经完全黑了,纵然是万家灯火的长安,也敌不过这苍茫的夜色。

就像武功再高强的侠客,也总是敌不过死亡。

黑夜已经来临,那死亡是否还遥远?

这是个伤感的问题,伤感的问题总是很容易让人落泪。

上官小菊还不想流泪,所以他并不打算思考这个问题。

更何况他现在很忙。

――忙着吃面。

面就在桌上。

――黄色的鸡蛋皮、黑色的木耳、红色的胡萝卜、绿色的蒜苗、白色的豆腐,还有根根爽口的面条。

他吃的很慢,既慢又安静。

吃到一半,又摸索着找到桌上的陈醋,缓缓的倒入碗中。

山西的汉子总是离不了醋,虽然这里的醋远算不上正宗,但上官小菊始终是个正宗的山西汉子。

脚步声突然在门外响起,夹杂着一种奇妙的碰撞声。

这声音并不悦耳,至少和它的主人的声音相比,要差的很远。

但就在上官小菊听到这声响的同时,他脸上的肌肉就已经绷紧,他的左手也立即探到了倚在桌边的竹杖。

脚步声在门外做出短暂的停歇后,又再一次在屋内响起。

“哒~~”

“哒~~”

脚步声在桌前停止,于是桌椅挪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来人已经坐下,就坐在上官小菊坐着的桌旁,就坐在他的对面。

“门外那盏又脏又破的灯笼是谁的?”

声音清脆,清脆中带着一丝娇蛮。

上官小菊脸微侧着探向前方,淡淡的道:“是我的。”

坐在对面的女子看了他一眼,轻笑着道:“你是个瞎子?”

上官小菊冷冷的道:“你也是瞎子?”

那女子愤愤的道:“我当然不是瞎子。”

上官小菊道:“你既然不是瞎子,就应该看的出,我是个瞎子。”

那女子撇撇嘴道:“你知不知道有这么一句话?”

“什么话?”

“瞎子点灯――白费蜡。”

上官小菊放下筷子,道:“外面应该很黑。”

那女子点头:“是。”

上官小菊道:“黑夜里如果没有灯光的映照,那么满世界的人都将如我一样是瞎子。”

那女子微笑:“原来你是为了别人点灯。”

上官小菊摇摇头:“我为自己点灯。”

“为你自己?”

上官小菊道:“至少我走夜路的时候从未被别人撞倒。”

那女子抚掌笑道:“原来你是为了自己。可是你现在在客栈里,又怎么会有人能撞倒你?”

上官小菊道:“因为我在等人,她只要看到这盏灯笼,就会知道我已在这里等她。”

那女子道:“你等的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上官小菊道:“女人。”

那女子道:“我实在想不到,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又是什么样的女人,才会看上你这样一个人。”

上官小菊冷冷的道:“她既没有看上我,我也没有看上她,我等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