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沙湖北边的大宅里,亮着灯。
院子里,许多人焦躁地跺着步子,交头接耳,久久不能静下来。这群人里,有仆人,有兵丁,却偏偏没有小千总的身影。
大宅里亮着灯的房间有两个,其中一个是马千总的卧房。卧房门口,赵贞元静静站着,微闭着眼睛纹丝不动,如一尊金雕玉镂的塑像一般。院子里的人群都聚在这屋子外,脸上或是担忧,或是不安,或是愤恨。
终于,一个千总府上的兵丁按捺不住心里的怒意,转过身,气势汹汹地朝着另一间亮灯的屋子走去。那是院落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客房。兵丁进屋之后,屋中传出了一阵喧哗,院子里的人却都只是远远看着,没人走过去。没过多久,兵丁把小千总从那屋中拖了出来,扔到院子里的人群中。小千总在地上狠狠摔了一下,手忙脚乱地爬起身子,半带着哭腔对那兵丁咆哮道:“你干什么!要造反呐?”
“老千总在里头生死攸关,他可是你亲爹!”兵丁也咆哮道,“我们这些小兵都在院子里候着,你却在屋里躲着?”
“你敢怪我?”小千总怒喝道,“被人买命的不是你,你当然不怕在这里站着。鬼知道现在有多少刺客等着要我的命,今天路上不就有一个吗!我跟你们站在院子里,被刺客盯上怎么办?”
“你就在乎你的命,你知道你的命是谁给的?”兵丁喊道,“你知道老千总是被谁给害成这个样子的?”
“你们就见着我闯祸,怎么不见我为我爹出了力气!”小千总委屈道,“那天我为什么一定要去跟他们比马,还不是为了长长脸面,要替我爹争口气!你们知道我在外头受多大委屈吗?就因为我爹是个武官,害得我整天被城里那些公子哥笑话,说我家穷,笑我不识字!我在外头被人看不起,回家还要被我爹打,他打我有什么用,还不是怪他自己没别人家银子多!”
兵丁听到这里,怒气攻心,照着小千总的肚子便踹了一脚。小千总吃了这一下,一口气堵到喉咙口,伏倒在地上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老千总那般英雄,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畜牲来!”说罢,兵丁举起拳头就要往小千总脑袋上打去。
“住手!”赵贞元一声怒喝,将整个院子震住。
那兵丁的拳头停在半空中,过了许久,才终于缓缓放了下去。
“赵先生,救我……”小千总趴在地上,那口气迟迟没能顺过来,把一张脸憋得通红,“这家伙,定是贪那赏银……”
赵贞元沉沉叹了口气。
“等小千总缓过气来,扶他回屋休息。”他对那兵丁轻声命令道。
兵丁向赵贞元行了一礼,不屑地瞥了小千总一眼,背过身缓缓走开了。
院子里的人,纷纷都背过身子,四散走开,只留下小千总在地上呻吟着,无人理会。
过了许久,一个大夫缓缓从马千总房中退了出来,看着赵贞元,轻轻摇了摇头。
“老千总,怕是不行了。”他小声说道,“这两日对小千总动了气,肝阳暴亢,气火上涌,昨夜就已经口齿不灵,动不了身子了。今日又一路颠簸,到这时候连药都灌不进嘴里去了。”
所有人都猜到了这个结果,但谁也不想说出来。
赵贞元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老千总有什么吩咐么?”
“老千总喊你进去。”大夫说道,“但你得记住,老千总现在脑子已经不大清楚了。”
赵贞元答应一声,向院子里走去,正准备招呼所有人进屋,他身后的大夫却急忙拦住了他。
“赵先生……”大夫小声说道,“老千总只喊你一个人进去……”
赵贞元微微愣住了。
卧房里,虽亮着灯火,却仍显得昏暗。
马千总无力地躺在床上,手脚都如散了架似的,看不出丝毫武人风范了。他看到赵贞元走进来,挣扎着想坐起身子,却只有脖颈动了动而已。
赵贞元急忙过去搀起马千总,为他垫高了枕被。搀住马千总肩膀时,他探不到一点力气。
“千总大人,有什么吩咐?”赵贞元轻声问道。
马千总斜着眼,看着赵贞元,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赵贞元看到,马千总的口舌歪斜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却不自知。